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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良夜谁拭因缘镜(中)

这话强烈地震撼了他,使他完全忘了手上还执着笔,那笔尖长长地停留在绢笺上,信上留了沉默的墨迹。莺奴见状,起身将那支笔从他手指间取下来,轻轻放在笔搁上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又一次将那答案往他面前推了推,只不过用了另一种言辞;他原也是个舌灿莲花的人儿,此刻竟找不到能与她的话相应的回复,一时将心中唯一的想法原本地说了出来:

“我当然十分地爱你,当然十分地爱你。”

他预感再说下去,自己就将彻底失态,但莺奴此时聪颖地将他的话头打断,说道,莺奴明白了。

他也如获拯救一般松快下来,忽然对着她露出一个无由的笑。随后他说道,鱼宫主想必快要到了,我去替你寻件衣裳,给你梳头。

莺奴自然也是想为这次会面稍稍化妆的,她已两年多没有见鱼玄机了。一想到她们一别两年,莺奴便会油然生出一些迷惘来。她如何不把上官武昨日对她说过的话放在心里呢?十六岁,鱼玄机也长大了,现在不会有人再唤她作“小宫主”,她是聚山的女皇帝了。

她自己也变了许多,应当以不同的面貌示人。于是她就那样静静坐着,听着上官武在阁楼为她翻箱倒柜地寻钗觅衣。

许多年过去,他仍能极其精确地摸准莺奴的喜好,在教主阁的旧衣箱为她找到一袭素的大袖。大袖少有素的,偏生他为她找着了这样一件,这恐怕是唐襄过去为了什么仪式所裁。这衣裳宽大,但莺奴比唐襄高一些,两肩将衣裳撑开,穿着相当挺括飘逸,恍如魏晋诗人。

随后便要为她编发。想到初重逢时便想为她梳头,而今竟能真切地将这头发拢在手里,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莺奴在云南被烧坏的头发,如今已经长齐,丝毫看不出遭火燎过的模样,捏在手里也像是骊奴的乌发那样的缎子。

他将头发束成单段,结了个偏古的发髻。虽说是旧时尚了,细看又有哪里不同,是唯有常常钻研美物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正是上官武所能做出来的东西。总觉得莺奴已是完善的美人,而他竟还能令此更美一些,实在是让人惊叹。

梳毕他从自己头上拆下一支碧玉簪来,戴在她发髻上,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地将梳子放回原处。然过了片刻,还不等莺奴站起身来,他忽地又将莺奴摁住,将镜前封了尘的妆笼打开,拿出胭脂,剜了两指头,替她在唇上点缀了一番。前朝髻上一枝翠,略拢素领半点红,真是恰到最好处。

她也对着那面镜看了许久,久得镜前的光景似乎能被刻下来似的。此时此刻这面镜前的一思一物,都是某个至善至美之主的映照,宛如新世界初诞,尚未遭外力的破坏。单单是这一幕,仿佛就能移山拔河,而金石不能转动它。因此她也不想、也不敢动,好令这画面更长久些许。

——她极其、极其地确信,当她和阁主不论生死、联手同运时,他们便有能力建成一个新的世界,而此刻就是那个世界诞生的时刻。在这新世界里,将没有恐怖来威胁,也没有困难来阻挡,一切只是平和而祥释地前行;它的衰亡要等到阁主老去的时候才会到来,而那还有许多许多年。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鱼宫主驾到了,在阁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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