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立刻从毡房内涌出来,一早围在产房里的那些奴隶妇女也都还未离开,掀开帘来看见这家寄宿的美女昏死在帐前,都惊慌起来。这女子也是新生儿的魂器之一,男孩好不容易才降生,不能又给其余人带去厄运。
好在此时益喜旺波在场,知道莺奴今受了太多敲打,现在看到尘埃落定,所以一时撒手昏了过去。他命人将莺奴迅速抬回卧榻,当发觉莺奴竟然和绵羊一起住在仓房里的时候,不惊叹了一声,不知是怜惜还是敬佩。
益喜旺波在庸玛家中守了莺奴半夜,又替庸玛的小弟弟念了段经忏,直到天色发白时才独自离去。庸玛一家不过是奴隶,若是益喜旺波的供养制度执行起来,就连奉养的资格都没有,不敢挽留大师在家休息。他留下一句“莺奴无事,但需少思”就走了。
莺奴一醒来,仍然怅然若失。睁开眼,庸玛就趴在枕前,手里拿着那把家里唯一的短刀。
莺奴看到这把刀,整个人像被闪电劈中,直直翻坐起,大声问道:“谁带回来的?谁给你的?”
庸玛从未见过莺奴这样警觉的模样,也没听过这样凶恶的语气,吃了一惊,迟钝了片刻,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阿加……你杀掉那妖孽了吗?”
她方醒来又觉得天旋地转,良久憋红了脸,说道:“哪里来的妖孽,谁告诉你的?”
庸玛也混乱而茫然地看了看她:“阿加回家的时候裘衣上全是血迹,难道不是杀掉了那个妖孽吗?短刀不是挂在阿加的腰边吗?益喜旺波大师跟在边,难道不也说阿加完成了‘功德’吗?”
莺奴终于放弃了分辨现实和梦境,重新丧气地躺回榻上。她用毛毯将自己裹紧,甚至心想若此时也是梦,那么狐奴就还没有死,这样反而令她舒心一些。如果这世界真是唯心的,为什么不能心想事成?她现在就要狐奴活过来!
庸玛见她闷闷不乐,也不敢说什么别的,回到卧室将弟弟抱了过来。自打他出生,莺奴还未触碰过他。他们的命互相牵系,应当亲密一些。
莺奴虽然烦恼,但见到孩子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将小男婴置于侧,轻轻地去逗那赤红的小手。小婴儿也尤其恋她,仿佛将她当成另一位母亲,用双手去捉莺奴的手指。
莺奴长到这个年纪,已经完全明白自己不必做任何事,周围人就会不自觉地她,连尚未睁眼的婴儿也不例外。因她同样地着他人,所以对他人的也并不觉得愧疚亏欠,但年岁一久,她渐长大,也慢慢开始怀疑这里究竟有几分公平了;没有人应当被所有人,也无人应该所有人,这是她的怪异之处,总有一天会给她带来困扰。但这又不像恶习可以改正、疾病可以治愈,这特质与生俱来,就像脸上这张被人惊叹的面容一样,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黏在她上。
话虽这样说,可若是回过头去憎恶自己的容颜和慈,又成了更奇怪的事,因此她每次只是止于担忧,不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