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疑惑盘结在莺奴心头,以至于益喜旺波因为担忧而回过头来唤她时,她数次都没有发觉。等她恍然察觉的时候,庸玛的毡房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
她本想在此与大师分别,但想到早晨是为了给庸玛母亲祈求顺产才去了桑耶寺,不知此时毡房内的形如何。益喜旺波既来,或许可以顺路前去祈福安抚一番;若是小儿平安诞下,高僧前去拜访也正好让全家欣慰。
莺奴将此话对益喜旺波说了,本担心对方忌讳产房血腥,没想到大师欣然同意,一手捻着佛珠,一手伸出去,示意要莺奴在前带路。
她仍然用疲惫的声音叹道:“大师真是仁慈无量,吐蕃有你这样的贤德之人,是子民的福分。”
益喜旺波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也见了有人并不推崇我。桑耶寺容不下我,贫僧没有那样深的修为,得以为吐蕃永久保安。”
莺奴倦怠的眸子里闪现一丝怪异的光。益喜旺波意中所指,当然是娘定埃增。那句“我没有那样深的修为”像是在指娘定埃增曾说的“你的修为怎么还不如我”;但那也都是莺奴以为的“梦境”之中的对话。所以狐奴所创作的梦境中,清醒的人和做梦的人各自有几个?
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这极度复杂的难题,只是非常烦闷地用手去撩额头的碎发,像是头痛裂。
益喜旺波也不再说话,跟着莺奴拖沓的脚步接近了庸玛家简陋的毡房。还未抬起那道帘子,就撞见庸玛急匆匆地从里面奔跑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污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桑耶寺的,或许在莺奴对她大喊“快回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去了;或许她根本没有参与到那场梦境里去,一滴血都没有看见。
她见了莺奴,顿时将手里的铁盆一把扔出去,也不管污水溅在晾晒的青稞谷子上,欣喜地对她高叫道:“阿加,我有弟弟了!”
莺奴费劲地露出一个喜笑,庸玛也没有察觉这笑容背后的沉重,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看见她后的益喜旺波,一时惊异得不敢说话。桑耶寺的高僧怎么会跋涉到这等奴隶的蜗居来,这不是别人,这是七觉士之首的益喜旺波呵!
益喜旺波明白莺奴已经疲于应付,因此抢前一步合掌道:“施主令堂的苦事,莺奴施主已经说过,我了解了;如今能渡过苦海,是莺奴施主在桑耶寺立下功德的缘故。我听闻她来桑耶寺的理由,因此必然要来拜访一下这福因的源地。”
庸玛仍然呆了一刻,但立刻冲进房内,不久就抱来一名裹在旧毛毯中的小小婴儿。那是一名健壮的男婴,吃了已经安然睡去。
益喜旺波将右手加在婴儿额上,似是十分悲伤地叹道:“善哉!”
莺奴听到这一声悲伤的赞美,仿佛一记重锤从后脑敲来,她猛地跌落在地上,意识马上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