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晔坐在院中亭内的石椅上,透过微开些缝隙的窗口,将房间里的一幕幕尽收于他的眼底。他瞧着久久在他先前来到将军府探病之时,都不晓得忍着病痛下床给他行礼问安,可离忧一来,久久就像没病没灾一样主动投怀送抱了;还有离忧,他要离忧来照顾久久,本意是指有分寸地照顾久久,譬如说陪久久聊个天喂个药什么的,哪想离忧竟会趁此时机占他未婚妻这么大的便宜,这叫他的颜面究竟何存?他恨不得当下就冲进房狠揍离忧一顿,然一想到,他还全倚靠离忧将久久照料病愈,好不耽误他下个月迎娶久久,便还是忍辱含垢,脸色铁青地独自回去了皇宫。
而离忧,他在屋内怀抱久久静坐到巳时三刻,修长的手指哄拍久久的动作也从未停止,脸颊贴着久久的额头感受上面的热度,发觉比照他初来的那阵褪去了几分,便将久久轻轻放躺回床上,目色柔情地凝视久久多时,侧头低声嘱咐趴在他脚边的小黑小金。
“你们好好守着她,可不许到处乱跑。”
小黑小金摇晃着蓬松的尾巴,似是怕打扰久久的睡眠,收敛地挨个发出极小的“呜呜”之声。离忧将这认作小黑小金的应承,手掌覆在小黑小金的头顶抓了又抓,再次回望久久一眼,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了。
出来房间发现院中不见离晔的身影,以为离晔不爱等他早已先行返回皇宫,便自己去问候他师父的腿伤,却由此得知,这不过是他师父为能留于家中照顾久久而撒的一个谎言罢了。他一面暗想他师父竟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一面又由衷理解他师父的爱女心切,同时,在为他师父的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后,向他师父师娘告别走出了将军府,岂料正巧和皇帝御前的近侍公公李顺在府外打了个照面,不禁令他登时倍感疑惑。
“李公公怎么前来将军府了?”
该禁足于常乐宫的离忧却出现在将军府,李顺眼中不免闪过一丝讶异,但转念一想,兴许是小冬子在哪处偶然听说乔绍忠受伤的消息,将其回禀给了离忧,离忧这才偷摸跑出来看望师父也说不定,便俯首道:
“老奴参见二皇子。二皇子您不知道,宫中方才忽收到边关急报,说是宁国刚继位的新君亲自率兵攻打乔将军镇守的北关,陛下便派老奴来将军府看看乔将军的伤势重到什么程度,是否可以忍伤前去北关平乱,所以,老奴这才来的。眼下时间紧迫,老奴就不与您多说了,先进府了。”
乔绍忠身上本就无任何伤势存在,原是理应当进府通知乔绍忠去北关平乱,但因离忧意外得知此事的那一刻起,心中蓦然萌生出一个有利于他的计划,便就不准备让乔绍忠在当前知道此事的一分一毫了,以免届时的乔绍忠不肯再继续装病,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
他要借现在这个机会与皇帝做个交易--用这场胜仗换来他和久久的大婚。虽然,他明确知道保卫己国子民是他作为皇子的责任与义务,他内心也当仁不让地乐意履行这个责任义务,但,若说既能履行责任义务又能从中获取他想要的利益,倒也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之事,便私心地抬手拉住李顺的胳膊,阻了李顺进将军府的脚步。
“李公公不必进去了,我师父现在伤得都无法起身,你进去看也是白浪费时间,不如先随我回宫,我自有办法解决此事。”
没有亲眼看见乔绍忠伤势如何,无疑让李顺很是为难。
“这……”
离忧难得将自己那都快落灰的皇子架子拿出来摆一摆。
“怎么?李公公是认为本皇子说话不管用?”
怎么说离忧也是正统皇子,即便因为赐婚之事和皇帝闹了些不愉快,但终究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再说,李顺跟在皇帝身边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瞬息万变的皇家之事,他可不能确保这皇位未来到底会花落谁家,没准离忧此时说自有办法解决,他就真因为顺利解决此事而获得皇帝日后的信赖。是以,在离忧与离晔的皇位斗争未有太清晰的局势显露前,他到底是不能得罪离忧得罪得太过,免得他当下站错队伍,导致离忧默默记他一笔,以后对他公报私仇要走他的老命就不好了,遂立马听从道:
“二皇子您说笑了,您贵为九五至尊之子,说话怎会不管用?是是是,老奴这就随您回宫。”
尾声落地,二人脚不沾地向皇宫赶回去,到至乾政殿门口,离忧示意李顺退下,自己一人进入殿内,向烦到揉捏眉心的皇帝请安。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闻声睁眼望去,眉头却锁得比先前更加紧实。
“谁让你出来的?”
离忧沉稳道:
“父皇,事态紧急,不如还是先说些更为重要之事吧!师父他腿伤确然极其严重,根本无法快马加鞭抵达战场,您此前抱有的那些侥幸心理,终究是落空了。不过,儿臣还另有一法可以解决此次战事,但需要父皇答应儿臣一个条件,不知父皇可想倾耳一听?”
话自离忧口中而出,皇帝便明白离忧定是刚从将军府回来皇宫的了。按理说,离忧这般无视他的禁闭命令擅出常乐宫,他当是该声色俱厉地责问离忧一番,可离忧目前的那句事态紧急,却又委实显得很有道理,此时的确更应以国事为重,便没再计较离忧私自去将军府的这等小事,而是严肃地与离忧对谈。
“什么条件?”
离忧慢条斯理道:
“您将乔久久赐婚给儿臣,儿臣就代替师父出征北关,平定此次战乱。”
皇帝听得出此话所透之意明摆是一场利益交换,且也觉其中威胁他的意味极大,立时不满地质问离忧。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答应你?”
离忧无惧皇帝的威严。
“就凭儿臣是师父唯一亲传武功的徒弟,也是唯一得师父亲自所授如何排兵布阵之人,况且,父皇您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若儿臣没有猜错的话,您在派人去将军府探问师父腿伤情况的同时,就已经一并下旨,命剩余的三位将军返往他们的镇守之地了吧?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宁国此次大张旗鼓袭击长安国北关之举,乃是一个迷人眼的幌子,实际还在长安国别关部署好了隐藏兵力。而虽说幌子一事只是您眼下的一个设想,还未成为现实,您大可以不答应儿臣的条件选择放手一搏,调遣三位将军中的任何一位领其手底的部分兵力,去支援北关抵御外敌,但恕儿臣直言,兵不可一日无将,假如您的设想果真正确无误,那这放手一搏的结果,可就是叫敌军从无将指挥的一方趁虚而入,说不准某些一直隐藏野心妄图攻占长安国的别国得到这个消息,也会在此时同宁国结盟,联手直攻长安城。这可是关乎百姓与国家命运走向的大事,父皇您真的敢赌吗?”
皇帝被离忧的振振有词气得闷闷不作声,然心里却明彻离忧所说之言诚然半点都不虚,他确实不能轻易调动别方将军或兵力去填补北关的空缺,加之俗语言说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是令他在此时倾向于去和离忧做这场交易。
毕竟,难求却已得的良将乔绍忠行军打仗多年,屡屡胜仗坐到将军的位置,可不是光徒靠蛮力,还有他精通的阵法运用和战术指挥。是以,能得到乔绍忠的倾囊相授,就足见离忧手中确有几分不可小觑的实力底牌;另外,北关那边是宁国新君亲自领兵,为求己方士气高涨,必然也是要派去一个有着旗鼓相当的身份之人,那有这身份的,现如今也不过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可是战场凶险,他还不想自己早早就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也不想让他钟爱的嫡长子离晔涉险,所以,离忧,确实是最为合适坐镇北关主帐的人选。
但……有些事情,还是叫他于心底纠结不已。
他若有所思望了离忧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迫于状况紧急动摇了。
“你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是,仅此一个,别无他求。”
“好,朕答应你,若是此仗得以大获全胜,那归来之日,便是朕赐婚于你和乔久久之时。”
单单一个口谕没有圣旨,其实离忧心中并不是十分相信,但因他用北关之战摆皇帝这一道已是耗费不少时间,再不能容他更自私地留此,等待那些繁琐的下旨流程完毕了。无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速速谢恩道:
“儿臣谢父皇恩典。”
久久再次睁眼已是隔日清晨,头内不再有病中那些浑浑噩噩之感,眼神却仍带着些许初醒时的昏茫。她平平静静躺在床上望着里侧的床幔发了半晌呆,突然叹出一口气来,随之,闻听床边跟着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便略微迟缓地扭头看去,却正对上小黑小金那两张毛绒绒的狗脸。
一人两狗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片刻,直到久久率先勾起一个盈盈浅笑,伸手去摸它二狗软乎乎的鼻头,它二狗才如梦方醒般兴奋地一跃冲上床,肉嘟嘟的身子争先恐后往久久怀里挤钻,嘴里还不停发出好似人类喜极而泣的声音。这音量不小,自然很快传到因守在外室而累到睡着的四人耳中,恍然被这声音惊醒,也自是八目相对愣上一会儿,紧接着,就纷纷拔腿跑进内室,亲眼目睹久久正清醒地抚摸小黑小金呢,那乐得只能用欣喜若狂四个字来形容了。
最先坐到床边的阮梅娘热泪盈眶道:
“久儿啊!你总算是醒了,可真是让娘担心死了。”
伸手查探久久额头温度的许志远缕了缕花白的胡须。
“嗯,果然是退烧了。我就说嘛!只要不吐这药,保证丫头她喝完睡上一觉,烧就能全部退下来。”
乔绍忠欢喜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