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离忧一人,他不想着先去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反倒将剪刀从抽屉里翻找出来,矮身坐到桌旁,将他自己的一缕墨发剪下,边用一条红绳同久久的青丝缠绑在一起,边自言自语道:
“你知不知道夫妻之间互赠青丝,是要以红绳相绑的,这红绳,可是代表月下仙人手中永不会断的红线,你不绑,那月下仙人怎么知道我们两个是结发夫妻啊?你这个小迷糊。不过,无妨,还有我记得此事,我来绑上就好了。”
离忧虽然嘴上如此说,然心里却岂会真的不知,久久当时将这缕青丝直接散落在门外,可诚然不是在暗示要与他结发为夫妻,而是在让他斩断对她所有的情丝,将这两年的感情彻底忘记,可他,却第一次违背了久久的意愿。他自觉自己争不来皇太后的回心转意,争不来皇帝的鼎力相助,他已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久久,那叫他还如何能承受自己斩断对久久所有的感情呢?是以,他自私地带回了那缕青丝,将其和他的捆绑在了一起,只为证明他今生唯爱也唯要久久一人,无论久久将来伴谁身侧嫁与何人,他都只认定久久是他的妻。虽然这些,久久都不会再知晓了。
可是说到底,他做这些又有何用呢?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能靠着假象活下去的人,尽管他也会自我欺骗,但哪一次的最后,不仍是会正视现实?因此,他此时越用自己编造的谎言欺骗自己,心里就越明澈现实到底是怎样的。他目色柔情地浅笑凝视着手中的红绳青丝结,然那目色与浅笑当中,却均透着一阵比一阵严重的落寞与苦楚,心中也泛起一阵比一阵的狠疼。而初时,他只是在心疼中模糊了双眼,但依然还能从模糊的视线中坚持笑意,可直到后来他心疼得厉害了,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只手紧握那青丝,伏在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些,也全都被站于门外的小冬子看到了眼里。
小冬子是自小就跟在离忧身边随行伺候的,他了解离忧,知道离忧不是个爱哭之人,可以说从小到大,他都未见离忧哭过一次,哪怕是练武时轻伤重伤受个不停,离忧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如今,却在和久久彻彻底底没了希望之际,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真真是让他也感同身受到了离忧的痛苦与绝望。然而,小冬子却没有选择在此刻进去劝慰,他想,与其让离忧将悲伤都压抑在心底,倒不如及早发泄出来为好。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却必不会永生永世不如意,任由离忧痛快发泄完这一次,以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好起来的。
而今夜,不仅有离忧一人呆在常乐宫里倍感失意,那将军府里的情况,也没有比常乐宫要好到哪去。只因白日里,久久自雨中返回闺房,无精打采地给小黑小金擦干身子后,感觉自己的身上愈发的难受,便硬挺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准备躺会儿。然刚躺下,就听见推门声响起,随之,乔绍忠的声音也传了来。
“宝贝女儿,我和你娘给你还有忧儿带了些吃食,来,你快跟忧儿一起过来吃点吧!”
向内室探了探头。
“呦!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忧儿呢?”
从脑袋磕了到现在,久久这头晕脑涨之感就没有消减过,加之她现下真的不是装的,而是确然感觉身子不舒服,便没起身,恹恹地说着。
“他走了。”
顿了顿。
“爹,娘,我现在不饿,你们就端出去自己吃吧。”
久久的脸因蒙在被子里,乔家夫妇便也不晓得她受伤了,耳听她话里透出的有气无力之感,便皆都认为是久久伤心所致。阮梅娘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久久床边坐下。
“久儿啊,娘知道你心情不佳,可你也不能不吃饭啊!这样会伤了身子的。要不这样,你先起来吃两口,吃完再躺下睡,好吗?”
乔绍忠也在此时用瓷勺搅着碗里的粥过了来。
“是啊!你娘可是亲自给你熬了你爱吃的鸡丝小米粥,你就当给你娘一些面子,起来吃两口。”
阮梅娘也趁势跟着乔绍忠哄久久。
“对,给娘一些面子,起来尝尝,久儿最乖了,是不是?”
边哄边拉下久久脸上的被子,然一拉下来,却登时吓得阮梅娘面如土色。
“呀!久儿,你这额头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怎么弄的?”
乔绍忠原本正专注地给他女儿舀凉碗里的粥,好待久久起来可以多吃一些,可一经阮梅娘的话出口,他这心里蓦地咯噔一声,即刻放下手中的碗去检查久久的头。
“呦!可不是嘛!不过别怕啊!爹这就去找老许过来给你瞧瞧。”
五内如焚地三步并作两步闯出门去,都想不起来随便吩咐个人去找许志远就好,自己拎着把伞就赶去了医馆。到达医馆后,那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连拖带拽地将许志远带到了久久面前,连口气都不让许志远喘匀,当然,许志远自己也没想着喘匀,急忙打开了药箱,将久久的伤口处理妥善了。之后,见得久久确实晕晕乎乎得极其难受,众人也没再逼久久进食,让她躺下好生睡觉静养了。
可是,这一觉睡到子夜时分,久久便高烧不退,得亏这大雨当初下到亥时未停,许志远受邀留宿将军府一晚,这才节省了不少额外请大夫的时间,及时替久久把脉诊治了。但话说回来,这诊完病,又是抓药又是熬药又是要照料久久的,却也闹得将军府上下乱作一团,且由于许志远煎的那药味苦得厉害,又不能与甜食同吃,久久回回吃进去都要呕吐大半出来,是以,闹到翌日的雄鸡报晓了,久久也仍没清醒半分呢!
乔绍忠整颗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实在是忧心不已,又想着朝中如今没有什么大事,便赶在早朝之前,以“女儿晚间突发急病,心急之下亲自冒雨求医的途中,不慎滑倒摔伤腿”为由,向皇帝告了三个月之假。皇帝自然不能不准这种因爱子怜子而无心引发出的意外,当即便恩准了此假,又在早朝完毕后特意宣来离晔,命其去探视乔家父女一番。
离晔本人其实懒得去看久久病情如何,但不能被皇帝发现他从前说喜欢久久是虚情假意,便只能听命来到将军府。府中老管事拜见他后要替他去通传来意,可他懒得等候,便叫老管事直接带他去见乔绍忠和乔久久。老管事没资格违抗皇子之命,无法先给乔绍忠通风报信了,只得心惊胆颤地在前引路,领着离晔来到了久久的闺房。
进去的一霎那,离晔登时便瞧见了坐于椅子上的乔绍忠,二人相视片刻,就见乔绍忠撑着桌面起身,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看样子是欲要给他行臣子之礼,然他也不差这一个礼,且也不想叫人诟病他不近人情,便说道:
“乔将军不必多礼了,本皇子就是来看看你和乔久久的病情如何,你继续坐着吧,本皇子自己去看她就行。”
丝毫不见他着急也不见他关心地缓缓走到久久床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重中的久久,良久,出言问:
“她从昨夜病发之时就开始喂药了吗?”
乔绍丰坐在一旁回复。
“回大皇子,是。”
“那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好转?”
“回大皇子,小女确是从昨夜起就喝药了,但因那药太苦又不能兑甜食服用,小女每次喝完后都会呕出大半,这才没有好转的。”
离晔打小被人服侍得周到妥帖,就没喝过几回苦药汤,偶有几次小病服药,药也就是微有苦味可轻易入喉。因此,他才不会替久久设身处地地考虑,他只觉得药再苦都能喝下去,喝不下去那就是久久矫情做作,便嫌弃地扫了久久一眼。
“喝个药也这么矫情,当她自己是小孩子吗?依本皇子看,她大概就是想借病灶不愈之事,拖着不与本皇子成婚吧?罢了罢了,那本皇子再做一次善事也就是了。”
乔绍忠有些喜出望外。
“这……大皇子的意思,可是愿成全小女与二皇子了?”
离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