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震惊得浑身都凝固了,直至有个阿嬷健步过来,从她手里抱过孩子,她才发觉小公子一直在哭。孩子被产婆们接去清洗,产妇还昏倒在血泊之中。房中的婆娘们哇呀唔呀地喊叫,流着汗的身体碰来撞去,把红铜的脸盆踢得咣咣作响,血水晃了满地,整个产房就是一个大的地狱。就这样,人鬼共嚣也都惊不醒宫主。大夫也来了,大夫问了却说没事,不会死,叫产婆们用力捋宫主的肚子,齐声发力之下,鱼玄机又被活活地疼醒了。
人是没有死。
紫阁的十三子名叫紫幽。他的母亲苏醒过来之后三天都没有见他,最后还是因为胸脯太堵才把他抱来啜咬了两下。从她胸前喷出来的奶水一口就把幽噎哭了,母亲也哭,一把将他摔在榻上。奶娘们慌忙将小公子带走,但却把那哭泣的母亲扔在原地,一直到莺奴赶来安慰她为止。
芳山较之更加沮丧,她从一开始便把鱼玄机腹中的胎儿叫做小宫主,认定了是个小女儿,结果却不如人意。她不敢试探宫主,但想来是不可能让紫幽接替她的宫主之位的。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她至少还要再生一胎。
生育完还淌着恶露,她身上难免秽臭,所以不要莺奴贴近她。莺奴照顾过产妇,本不在意,但一进房间,鱼玄机便很失常地大喊大叫,不让她近身。知道玄机甫产儿,心绪波动,有些疯癫,亟需人安抚照顾,于是坚持坐到她榻上,替下人给她揩抹身子、换除绢纸。
起初她像鱼一样挣扎,像个仇人一样咬她、啃她,一会儿便累了,显得漠然,乖乖地抬起手臂来让她擦;这样纠缠了小半日,年轻的母亲才渐渐适应。她们两个一言不发地坐在灯影中,鱼玄机的脸颊瘦下去一些,整个面相变得险峻。若不是因为嘴唇枯干,那就是一张很残忍的脸。现在她的嘴唇干燥得发灰,所以这只能说是一张落败的脸了。
莺奴替她整理着头发,挽结起来,怕她热坏,但不知她现在冷得没有知觉。鱼玄机长长地睁着眼睛,仿佛在盯着什么看,而瞳子是全然的空白。莺奴的篦子来回拨着她的鬓,如同投石入湖,掀起浅浅细纹;鱼玄机却正像一面无论怎样投掷都不会波动的湖。
她端端地直坐了许久,忽然张开嘴说:“我要说好长一段话,你替我倒点茶汤吧。”
茶碗端来了,她甚至不敢扭过腰去饮,少一动便痛得能要她的命。
饮毕,她缓缓靠到软垫上,对莺奴说:“……你的师父后来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亡市尽头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