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在鲛的脸上停留多时,在依稀的微光中用眼睛摸索这张脸的纹理和肌。他一动不动的时候,显得文静而雅致,像哪个饱读诗书的年轻学生。莺奴为这面貌和个之间夸张的差别而感到好奇,不更为耐心地搜索着这张脸上可能为她遗漏的细节。
这样的凝视持续了近半刻的时间,直到鲛似乎终于被她的目光唤醒,悠悠地睁开眼来,与她相对而视。
他醒来,眼中并没带着切的光芒,只是平静如水地凝视着她,就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盯着他看了。他就这样沉默着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弯下腰来将她慢慢地抱起,从这满地珍珠里站起。她的肌仍是软的,但一到他的怀中便尤其灵活地贴住了他,就像一只海蛸一样盘绕在他上。
她向来是懂礼教的,与秦棠姬在一起时,就只能呆在家中读那些从北方阁带回来的老旧的书籍;这倒与秦棠姬不同,秦棠姬所识的礼教仅够应付最简单的交流而已,她对这些规矩都嗤之以鼻,只要看她年轻时与上官武的关系就能知道她的奔放不羁了。
莺奴则不一样,刚到师父边的时候她就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纸般的人,除了不再记得过去的人和事,她对学过的礼仪和技能一概没有忘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男女之间的忌。只是师父将她保护得那么好,她从不至于用礼教上的逾矩作为拒绝的理由,师父的威严已经替她将这些统统拒之门外了。
但鲛奴的法术却将她的警戒夺去了,还同时用那古怪的魅力醉倒了她。她并非彻底地昏倒过去,但这法术令她睁着眼睛时也一样盲目。若是此时问她是否在意自己的贞节,她就会陷入长久的犹豫中犹豫,但不是否认,因为她连否认的智力也没有了。
鲛奴将莺奴抱在怀中缓缓涉过珍珠滩去,在珠潮中一点一点地移动到地的深处。鲛奴全程都紧闭着双唇,莺奴附在他的上,很想听他说出句话来,然而他并不开口。大概是因为他仍然以为莺奴什么都听不到,所以也不与她做任何的对话。于是她就只能贴在对方的前,在嘈杂的珠涛声中辨认着很轻的心跳。
他是有心跳的,并非什么玩偶木雕。在这腔里同样跳动着和普通人一样的心脏,如果此时她一拳打穿这腔,他也会死。
他们越走越深,四周逐渐变得昏暗,而地上珍珠仍不见少。如果这真的都是他的眼泪,不知他究竟是吃了什么样的苦才至于此。
约莫经过一刻的时间,四周的光线才逐渐变得明亮,原来方才所走过的路途都还只能说是通向这座宫的甬道而已。她贴在鲛奴前的耳朵听到他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瞳瞳如擂鼓,便不转过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光景。
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片更为广阔的旱地,两侧的洞壁上精致地镶嵌着夜灯,将四周照得通亮。他走在珍珠铺成的道路上,脚步稳健,像是惯走了这样的道路,脚底早就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她极目望去,远处是更为明亮的开阔地,鲛奴抱着她向那里走去,就像是端着一盘稀世珍宝走向王座。她猜测方才那名尚未谋面的公主就坐在光芒之中,在软榻略作休息,醒来之后觉得无聊,才终于想起要看看奴隶奉上的宝物了。
她也颇为紧张地眨着眼睛等待着,如果没有猜错,那才是鲛奴真正的主人。如果西平真的为了鲛奴而甘愿出面捕莺奴,那就连西平也都是鲛奴的手下败将;唯有方才那名皇女,唯有鲛奴向她极尽谄媚的这名皇女,才是控制着他的主人。
她不知为何忽然地生出一种好奇和嫉妒,很想见见这名征服了金郎君的女子,难道他的主人会比自己更为美丽?她并不以这美丽为骄,只是很想知道比自己更美丽的人是什么模样。那女子的头发会比她更加光洁吗?她的双手会比她更加柔软吗?还是说她另有什么使人心旌摇dàng)的法术,连鲛奴也不能逃过那种法术呢?
两人走到更为明亮的地带时,莺奴遥遥望见了这地道的尽头。这井下的宫到此即止,一座简陋的屏风遮挡住后方粗糙的洞壁,屏风前摆着一张黄金的座椅,被四周密密的夜明珠映照得发光。这座洞窟的装饰总是窘迫与豪华共存,透露着一种古怪的分裂感,令她无法猜测他究竟是受宠还是落寞。
那张黄金的椅上空无一人,椅面上放着一只织锦的粟特软垫,已经为洞窟中的潮湿水汽侵染得长满了彩色的霉;就在那万花一般的霉丝里掩映着什么看不清形体的东西,约有雀笼那么大,像是在这个地方坐了千万年了。
既然如此,这张黄金的座位就不是公主的宝座,也不是鲛奴平时休息的位置,而是专门用于安放这奇异的物体的。他们凑近之后,她看清那东西光洁明亮,也是由黄金铸成,霉丝从其中穿过,将其缠得像蛛网中的蝇。
鲛奴在宝座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在那花霉的掩映下,莺奴仍然不能看懂金椅上的物体究竟是什么,但能明白那是极不寻常的东西,因为织锦软垫上的霉痕就是从这东西的下面流淌出来的。从这黄金的光泽来看,那东西像是没有生命的事物,既然没有生命,也就不该**。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在这时,她丧失已久的警觉忽然间重新涌上心头;她记得骊奴是在看到鲛奴的珍珠泪时才幡然醒悟的,而她则是在看到这只神秘的金器时忽然清醒过来。鲛奴的法术是有漏洞的,就像沉睡的人不论睡得多深,总有一个特殊的声音能将其唤醒;不论他的魅力有多大,总有一刻会败给吸引力更大的东西,如果莺奴没有抓住这一刻,就会重新坠落到那温柔的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