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到底,篡权者搜捕房中所有侍仆,杀个精光,唯有她大难不死。带血的尸被一具一具拖到未知之处,她等天光少熹,上气不接下气地从侧门逃走,没想到迎面就撞上等了一夜的王维先生。
“本想截杀前来行刑的人,却见庆绪小贼来杀老贼。等了一夜,没见到孕妇的尸,我知道你还活着。”
她要给先生磕头,对方一把拉起她,只说“逃吧”,背起她便从后廊一溜出去,坐上马背。马上颠簸,她腹痛难忍,及出宫,羊水已经浸湿整个马鞍。先生居寺庙,哪里有助产的半点可能,当下只能对她说:“我有一做官的友人,原是宫中四品的中书侍郎,他家有妾待产,我带你去他家暂避。”
先生是文人,双手抱住她步行去找那位做官的朋友,上淋满血水。这朋友与他不同,本来因为这位侍郎变节接了大燕皇帝的伪职,已经近乎断交;只因为他自己也受了职,只不过装恙不效力,说到底也是变节,故而反而不好彻底反目,但暗地两人都知道彼此不是同路人,早就不再像过去那样来往了。
他清晨敲破这位旧友家门,带着一个呻吟不止的憔悴孕妇,自己衫下浸透秽血。对方摸不着头脑,只得先将萝瑟奴接进中庭,命稳婆就位。两个男子坐在阶下一时无话,良久,那位前朝侍郎开口道:“摩诘,你既然如此节,何必与女子与小人有染,快趁人少早早离开我家,省得将来先皇归国,你上洗不干净。”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长衫上染上的妇人污秽,苦笑道:“上官侍郎啊,这由不得我。”
上官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那女子是乐班的红人,早时颇受宠,难说她腹中是不是一名龙子。若是如此,你我算立了一功。将来天子平叛后,你我这等变节之士就要靠她和这孩子争取一条命了。”
他愣了一下,道:“在下救这女子可不是为了换自己的命啊。”
对方却没有理会他的话,从阶上站起,淡淡道:“进来换衣裳,快点走吧。”
他心系萝瑟奴母子安危,虽然一刻也不想多留,但终究进了屋,借着换洗衣物的时间拖延片刻。但他换好洁净衣衫重新走出门来时,上官已经站在门口抱着新生儿等他了。
对方的声音极其冷漠:“这是个胡儿,又是女娃,不是皇帝的骨血,你带出去埋了罢!”
他只觉血都冲到头顶,却不能掷袖而去,于是接过襁褓中那名孩儿,连哭声也没有,面色红紫。孩子的面相全然是个胡人,尽管还是婴儿,也足以令人断言与皇家没有一点关系。他的手指去碰了碰这小团的脸颊,却突然听她咳嗽一下,继而发出惊天的哭声,向着他脸上喷出两口羊水来。还没有死!
上官侍郎立即用手去堵那孩子的嘴,王维怒道:“怎么,你想杀了这活生生的孩儿吗?!”
对方也怒发冲冠:“我的妾室刚刚流产,不能让她听见婴儿哭声!王维,我看在你我曾有过些分,就帮你到这里,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你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王维佩剑已经抽了出来。
上官侍郎像是明白过来,咳咳干笑两声,也把佩剑举到眼前:“摩诘老而失智,你有本事就把里面那个夷女也带走,不然就算你和这野种活着出我家门,那女的也不可能活过晌午!”
眼看第一剑就要凌空而出,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谁说不可能活过晌午?”
门后站着的是一名头裹白巾的年轻女子,上官见她出来,放下剑讶道:“三娘,你小产子未愈,怎么能见这种凶气,回去,回去。”
三娘的子岿然不动,转过头看着王维,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郎中,我官人败节丧气,你不要与他来往了,将这孩子给我,我来养。孩子的生母可怜,正好我缺一名侍儿,让她从此住在我这,不归我官人管辖。”说着便要挪动步子来接婴儿。她说了这片刻的话,面泛潮红,也不知是怒气伤还是未出月子的缘故。王维这边立即将幼儿送进她怀中,三娘对他点了点头,竟是一点都没有理会自己的夫君,径直向王维跪下去,高声道:“妾替这母女谢过摩诘先生,我新丧子,是先生惠赐我一女,今后我必怜之!”
这女子必是上官的妾,胆敢恃宠而骄,当面行大逆不道之举;然而这大逆不道的女子却反而令人心生敬畏。上官见自己妾室如此不顾他的颜面,气得摔剑而去。她斜眼看着自己丈夫气急败坏夺门而出,更是泪从中来,低声道:“我官人已经不是人了!”
王维将她扶起,这女子颔首道:“我与这样的丈夫将来若是有孩儿,没有良师定然走入歪门邪道,妾斗胆恳求郎中大人,如我将来生下男丁,请大人将来做他的师父,以免他学了生父的模样,变做小人!”
他点点头:“夫人放心。有夫人如此高洁在上,将来公子必然出息;不但如此,我见过夫人,方知女中亦有豪杰,你手中这名胡女,我也会好生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