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可完了……”孙渐清想。
瞧这雨下的热闹,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停不下来的,没法子,孙渐清躲在树下踌躇片刻,随后一鼓作气狂奔出去,不过是反方向,照原路跑回了客栈……避雨。
孙渐清几乎能想象到老板会说:大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再来玩了!
跑得三魂七魄都已经分离,一身官服惨不忍睹,已然变成了落汤鸡,孙渐清揪着湿漉漉的衣襟推开客栈大门,着急地大喊一声:“老板……!!”
孙渐清精神一顿,僵在原地——
他和林兄吃过的酒水盘子都还没整理,那盏盛过美酒的瓷杯上,落下了两滴暗红色的水珠,贴在杯壁,顺着一条长长的水痕,直到尽头……斑驳晕开。
吴一满双目圆睁,那双未闭的双眼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在惊恐挣扎甚至还带有极大的困惑。他的背上只有一刀。
仅有一刀,
却是毙命一刀。
小二跪在老板的身边,眼眸子通红,是吓得,是哭的,呈现出一种浸染眼睑的血色,透着绝望,崩溃,以及不敢置信。
一丝寒气爬上孙渐清的脊背,似乎冻结了他所有的感官,九月天,空气炎,他却已入骨僵冷,入髓冰寒,入体瑟瑟,口难开,话难言。
眼里是比惨倒在地的老板大十倍的惊恐。
“老板……老吴……吴一满!”小二嘶喊,一遍一遍对着吴一满的身体呼叫,努力想把趴在地上的老板翻身躺好——就像他平时喝醉了的时候一样。
他脸上铺散开的雀斑本是喜悦的象征,如今已经被滚落的珠子撞开,放大成一个两个不能挽回的悲剧。
“啊啊啊啊啊……”
孙渐清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惊慌失措地,完全不顾形象的大喊大叫,配合着磅礴大雨,更加凄厉惶惶。
他喊叫了良久,比常人更加白皙的脸蛋此刻当真是惨败不见一丝血色,犹如死物,就是这客栈中有两个躺地的,一眼也分辨不出来。
筛子一样抖了有一刻钟,连突如其来的大雨也渐渐消散小去,孙渐清僵着脑袋,低头瞧见身上这遭受了百般“虐待”的六品官服,怔了怔,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当个官的,当的还是大理寺的职位。
孙渐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脸色煞白,五官僵硬凝固,他还是努力起身,作出当官模样。
“小二,别翻。”孙渐清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就像吴二半一样,想必一开始,小二也是这副惊恐的举动。
“若是想找出凶手,若不想让凶手逃掉,就别动!别毁了证据!”
小二本自顾自的动手,完全已经疯癫状不认人,一心一意的想把老板的尸首摆正,试图营造出他喝醉昏睡过去的假象。直到听到孙渐清这一句话,才停手。
吴二半转过脸,面脸悲切,面目悲凉。
他道:“大人,老板素来潇洒,虽长得吓人,却温和向善,自我来此,从未见他与人结过仇怨。可那人,蒙着脸,背着刀,却是同老板认识的。”
孙渐清大惊:“凶手你见过!”
吴二半点点头,使劲抹掉眼泪。
孙渐清警惕道:“那人呢?”
吴二半像是痴傻了一般喃喃道:“老板待他和善,似乎是久别的老友,催促我去取酒……”
孙渐清焦急打断他的复述,捏住小二的肩膀用力:“那人在哪?在哪!”
吴二半一把推开孙渐清,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一声脆响,彻底惊醒了惊恐中的孙渐清,也打醒了小二自己。
“走了!”吴二半道,“老板的尸体就在那里,我害怕,我跪在那里不敢动弹,那人连理都懒的理我,径直走我身边离开了……”
“我没用……我真没用,那人看了我一眼,我就一步也不敢动,一句话都不敢说……吴二半,你可真没用啊!”
孙渐清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的走出客栈。
客栈的匾额刚经过初雨洗礼,就连木头,都变得崭新陈亮,焕然一新。
只是浓墨未干,染黑了周围一圈,这新匾额也废掉了。
先前兴奋大笑的男人,也已然无了声息。
孙渐清卷起袖袍,拭净满脸的雨水,再从怀中取出林附留下的信号器,抽动机关,送至天空。
绚丽的颜色绽放在初晴的空中,如雨过天晴才展颜的彩虹,足以让人心动。只是虹为一瞬,满脚的泥泞却昭示着隐藏在暗中的斑驳污秽。
那是人踏足过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