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无论姑娘选与不选,青骓都过时不候,回幽冥殿复命。”
见我仰脸望着他发愣,青骓冷着一张脸又再添了句:“你若是想救你二姐,想必你娘花再多银子,任谁说再多好话,也抵不过我们帝尊在西王母面前发一句话。”
此话虽不假,不过,我心里有我自个的难处。哪知伍?闻听此言,立即止了哭声,凑到我与青骓跟前,探头想看我如何回话。我便抿紧嘴巴,将脸色一正,低头不做声。第三夜里头,我从伍?的田里摘了三个半熟的西瓜(左挑右挑,还是挑不到好的,主要现在还不到瓜熟的季节),独自坐在半山湖前,吃一口半红不红的瓜瓤,再对着湖面发一会子呆。我心里虽然也知道他是要我将功补过之意,不过,我却不想去他或白水神女身边当这个苦差事。再一想我二姐和我娘,心里不免又犹豫,合计了又合计,左右拿不定主意。正合计,忽觉头上有什么动静,眼前一个金晃晃的东西甚是眼熟,再仰头定睛一瞧,只见一只凤凰鸟像模像样地拿了一本书坐在树枝上,正呜呜咽咽地用翅膀尖抹泪。
见我看它,向我招呼道:“你不是沉家那个全烤虎仔?”
它这一问,我才认出原来它就是害我跌进即翼泽并落下血疾的凤凰鸟,它如今还这样说我,分明是笑话我的意思,换做以往,我定会好好同它理论一番,不过,一来我自己心情不大好,不想与它计较,二来,看它自个哭得两个眼睛又红又肿,我这个人一向心胸宽广,也就不与它多计较。见我不理它,这厮干脆夹着书,从树上飞下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我再用勺子舀了一勺瓜瓤,道:“你方才为什么哭?”
它猛然被我一问,半晌才红着脸低头道:“我心里喜欢一个人。”
我心里一动,便感同身受地看了它一眼,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可是它不喜欢你?”
它苦着脸将头摇一摇,请教我道:“你待帮我参谋参谋,我该如何做为好,我心里明明有些喜欢他,可有些地方,我总是瞧他不顺眼,嫌他碍眼,我也不知我是该喜欢他,还是不该喜欢他。”
我放下勺子,望着它道:“你与我说说,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它便再睨了我一眼,扭扭捏捏地收了翅膀,一条细腿往后退了退,道:“主要是它长得不大好看,年纪又比我大很多,尾巴上还少了一根毛,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点点头,帮它参考道:“这倒也无妨,样貌并非最重要,凡人有一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比如,我以前也同你一样,我当冥帝帝尊侍女的时候,一开始,我也觉得他长得并不十分好,远没有我爹英俊威武,后来,处的时间久了,我渐渐觉得他的样貌竟也不差,”
说到这句,我顿了顿,佯作不经意地瞄了它一眼,特意补了一句道,“我和你不大一样,我心里虽不喜,喜欢他,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我话未讲完,不料那厮圆睁双眼,张口结舌地瞪着我道:“你竟说冥帝帝尊没有你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穷酸莽汉英俊威武,你可知,这天庭中要论样貌,冥帝帝尊可是天下第一等的俊美,千百万年来,四海八荒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老人家的,就是玉帝帝尊与之相比也要差一大截,三界中,多少女子对他一见倾心,求而不得,你竟然说,说……”
这厮一面说,一面只差用翅膀指到我脸上。
我好心为它指点,反被它数落一顿,不过它说的这些话,虽不大悦耳,我却十分爱听。它却觉出不对,向我凑近了些,再细听了听,抬头问我道:“你为何心跳得这样厉害?”
我被它问住,脸上红了红,只当充耳不闻,朝它落在地上的书看了一眼,随口一问:“你看的什么书?”
它登时将翅膀一合,一把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中,我大约看见书名是什么六十四式,内容与我娘藏在枕头里的画册有几分相似,画的都是些不男不女的家伙,这些人要么没穿衣服,要么衣冠不整,我只偷看过一回,还被她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我一向对这些教人练功习武的教科书提不起兴趣,也就转过脸,想我自己眼前的烦心事。
心里盘桓了又盘桓,忽然想起一个法子,拎着裙子往回便走。还走到我爹以前的书房内,点上灯烛,找出纸笔,先给我大姐写了一封信,请她务必找机会问问玉帝帝尊,看他老人家可知道爹娘的下落,再给李下写了一封信,也请他帮忙问问他爷爷和南极仙翁等诸位仙家,可曾见过我爹娘,若是没见过,拜托他再帮我四处问问。才写好两封信,天已泛白,就见青骓站在窗外沉声问我:“三日已到,沉姑娘可曾有定夺了?”
我登时心咚咚跳,双颊火烧一样,斟酌片刻,当着青骓的面又提笔给冥帝帝尊写了一封信。只写了几行字,主要意思是请他再宽限我几日,我想在休与山上再等一等我爹,再过十日便是我娘的生辰,我爹往日外出云游,多半会赶在我娘过生日之前回来,我想再等一等他,若是还等不到,我便还回幽冥殿当差。寥寥几行字,我连写了两张纸,歪头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最后写的这一张遣词造句最不卑不亢又大方,便将这三封信一一折好,用信封装起来,写上某某某亲启,厚着脸皮走到门外道明意思,又对青骓神将揖了揖,想拜托他帮我一一送到。
又想到我虽在信上很是奉承了李下一番,但我总是这样麻烦人家毕竟不妥,来而不往非礼也,便心想着如何再谢他一谢,也好叫他帮我打听我爹娘下落时更用些心。当下脑子转了转,便趁花豹精不在,自作主张地走到原是我爹的书架跟前,挑了一本剑谱,并在写给李下那封信的末尾又添了一句,大概意思是无以言表,这本剑谱送与你雅鉴,来日有机会我和你再就剑谱中的招式切磋切磋这些客套话。
正待交予青骓,不想却被那只金晃晃的家伙一把夺了去:“这么多信,岂不是太劳烦青骓神将,我正好要赶去玉帝帝尊的凌霄殿一趟,你大姐这一封我帮你送去,其余两封你再麻烦青骓将军。”
一面又??嗦嗦地呱噪道:“青骓将军你记好,这封写给李下的信和这本剑谱我帮你装在这个青色锦囊内,这封写给冥帝帝尊的,我帮你装在这个紫色锦囊内,我去送的这封我装在白色锦囊内,一青一紫一白,分得十分清楚,这样送信时才不会送错人。”
正说道,它原本夹在翅膀底下的一本书正好掉在地上,它便捡起来,连信一并放进锦囊内。我见它手忙脚乱,脑袋也略有些糊涂,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十日之后,我随前来接我的另外一名神将前去幽冥殿,我先以为青骓神将有事分不开身,这才让这位神将来接我。
等到了幽冥殿,换上侍女日常穿的衣裳,由其他几位与我共事的素衣宫娥领着候在殿外,说是等冥帝帝尊批阅完生死簿再见我,这时,我才无意间听这几人悄悄议论道,原来青骓神将并非忙得脱不开身,而是那日他从下界回来复命,还给冥帝帝尊带回一封信,等他从紫色锦囊内取出信和一本书交予帝尊,帝尊拆开信,再随手翻了翻书,当即气得脸色铁青,命青骓闭门思过一个月。
我一听,登时听出不对,便故作镇定地竖起耳朵细听,就听这些人再窃窃私语道,在帝尊跟前服侍的人将信和书从地上捡起来一看,信非但不是写给帝尊的,而是写给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的,而且更可气的是,随信附上的那本书竟然比信上所写的溢美之词还要不堪入目,竟然是一本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行不轨之事的春宫图册。
我恍然大悟,抬眼瞄了瞄这些人,怪道那只金晃晃的家伙手忙脚乱往紫色锦囊里塞书信时,我当时便觉出哪里不对,这就是了。他贵为天地至尊,手下人做事如此不仔细,将我写给李下的信当成写给他的呈与他,他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摆一摆帝尊的架子惩罚一下这些人,也是有的。不过我在休与山家中时,背后偷听过一回壁角,听我家下人的口气,这春宫图册似只能私下传看,又说两个人一道看要比一个人独自看更销魂。
销魂不销魂的,我倒没看出来,每次我都是随便翻一翻,既如此好看,待我有空时,再和凤凰鸟问问,看它还有没有,也借与我好好研究研究。这样想,不免心里又惦记我爹娘和我二姐,便探头往碧霄宫内望了望,哪知我在殿外一直站到日影西斜,又从日落站到月影西斜,他仍未宣我进去觐见。
才站到一半,我便站得只差腿脚抽筋,于是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成右脚站,他们给我穿的绣鞋底又薄,鞋袜叫玉石上的寒露一浸越发冷,肚子咕咕叫了几回,也没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发话。我见殿内仍点着灯烛,便向这些仙娥揖了揖道:“敢问姐姐,你们日常当值,帝尊老人家每天批阅生死簿记都是几时睡觉啊?”
我的意思是,若是他每日要批的簿记太多,日常都要到寅时或卯时才睡,我便先将心宽一宽,先养养神站着打个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