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眼光深沉地点了点头,接了句:“看来是很巧。”
这话一出,西王母登时被他不疾不徐的这句震住,身子抖了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用手帕印一印鬓角:“帝尊说的是,这件事是有些凑巧了。瑶英妹妹遭劫之后,氏素原本也想派人去请帝尊,可一想到帝尊的为人,断不会因为遭劫的人是妹妹就出手相救,三界中多少仙家削尖了脑袋想升为上神,若此次帝尊救了妹妹,日后何以服众,这天法地则岂不是都乱了套?
正心急如焚之时,听闻霜女那里有灵药,氏素因想着妹妹是何人,三界中,谁人不知白水神女瑶英早在二十八万年前便被帝尊钦定为日后的帝后,原以为她会看在帝尊的面子上助妹妹渡过此劫,不想有人身为上神却全无一丝悲天悯人之心,非但口出恶言,还命人打伤了氏素派去向她求药之人。”
说完,又用绣花手帕印一印眼角,印完眼角,又印一印两边鬓角。
我一颗心咚咚跳,故作镇定地伸手用衣袖掸一掸仙鹤香炉上的香灰,再仔细瞧了另一边,伸手再掸一掸,耳朵一直竖着,就听他含笑问座下众仙道:“霜女呢?”
这一问,明显是默认了西王母氏素的话,随即便有人答话道:“禀帝尊,霜女昨日一病不起,据小的听霜女讲,西王母似是误会了她,她并没有所谓灵药――”
他笑了笑,打断此人道:“哦?文昌星君又是如何得知霜女一病不起?”
原来这位头戴官帽身着蟒袍的仙家就是玉帝身边负责打点功德簿的文昌星君,听见他问,这文昌星也开始擦汗,一张黑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边擦汗边道:“禀帝尊,小的也是昨日刚好路,路过霜女的府邸。”
他顿时放声大笑,从座上站起身道:“看来这几日是巧事不断,来人――”
话音未落,原本分两排站立的众仙也和西王母一道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一个个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这些仙家一跪,殿内服侍的仙娥也跟着黑压压跪了一地。我也跟着应景在铜仙鹤后面略拜了拜,心里沉吟了又沉吟,觉得还是趁人多,先去殿外透一透气再做打算。才要抬脚,正好看见地上跪着的众仙娥当中有一个正一脸喜色偷偷抬眼朝我笑,我鼻头一酸,不过才一百年没见,我二姐又比在休与山上时对我亲切了不少。
她果真在偏殿的月台上找到我,一边心有余悸地拍一拍心口道:“白水神女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幸亏玉帝帝尊及时赶到,不然怕是连我们王母娘娘都要被牵连。”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完这句,她也学西王母用手帕先印一印眼角,再噙着眼泪向我道:“爹娘果真最偏心你,将我和大姐送到玉帝帝尊与西王母身边服侍,却舍得花大价钱将你送到冥帝帝尊那里去当差。一定是爹爹的主意,他明明知道你是我们姐妹三个当中天资最差的那一个,送你到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当差只会害了你,你丢了小命事小,到时还要连累我们全家跟你一齐赔上性命!”
我原本正要告诉她我是离家出走,爹娘并没有一夜之间突然偏心我,听到最后一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用手指绞衣带玩。二姐登时圆睁双眼,一把拽住我道:“我和大姐在家是如何教你的?一个女孩儿家将腰带系得紧成这样,成何体统?我早和你说过,要想有我和大姐这样的纤弱之姿,每天少吃几碗饭多干活是正经。”
一面说,一面环顾左右,好像我这副打扮被人看见,丢的是她的脸而不是我自个的脸。
我才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在叫“沉姑娘沉姑娘”
,我便与二姐一起回头,不料那位仙娥却只向我一个人笑道:“这位是沉鱼姑娘吧?如今蟠桃正开,玉帝帝尊与西王母特地设宴,请冥帝帝尊今晚在瑶池赏花,刚刚冥帝帝尊传旨下来,命姑娘在服侍白水神女起居,亦或与众姐妹一起在酒宴上献舞这两样中任选一样。”
我和二姐面面相觑,我顿了顿,客客气气地请教这位仙娥道:“敢问这位仙娥姐姐,我可不可以两个都不选呢?”
她看了我一眼,收起笑容,没好气地道:“姑娘是不是耳背?帝尊有旨,命你只能选一样,三界中,两位帝尊的旨意便是天法地则,我看你小小年纪,莫非是活腻了不成?”
二姐顿时被她这一句吓得花容失色,我怔了怔,心里盘桓来盘桓去,愁眉苦脸地应道:“若只能二选一,我选跳舞。”
待来人一走,我二姐又一把将我拽住,两眼瞪得比方才还大,吃惊道:“你放着服侍白水神女的好差事不选,选跳舞?自小,不论爹娘还是先生都说你是我们姐妹三个当中跳舞最难看的一个,看你跳舞,还不如看瘸子走路,你不怕丢人,我还怕被人知道你是我沉臻的三妹。”
我脸上红了红,此话虽不假,不过她却不知道我心里的难处,遂抬眼瞄了瞄我二姐,又绞了绞衣带,将嘴巴抿紧一声不响。
晚宴定在酉时,申时刚过,便有人过来叫我们这些献舞的宫娥先去沐浴更衣,我被编进的这组刚好是七个人,分给每个人的衣裳头饰各不相同,一人一个颜色,分到我手里的是一件粉色的舞裙。我身量最小,被排在队尾,轮到我梳头时,专门负责梳妆打扮的管事仙娥笑眯眯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老老实实地道:“我姓沉,单名一个‘鱼’字。”
她手上不停,一边为我绾发一边随口又问:“听说你是新来的?姑娘一进瑶池当差就被选上在两位帝尊面前献舞,这样的福气不知羡煞多少人。”
我含混不清地“嗯”
了一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便低头瞧了瞧我,再试探我道:“姑娘是姓沉?可巧我们这里也有一个姓沉的宫娥,叫沉臻,论容貌品行再没有人比得过她的,可是你亲戚?”
我似信非信地抬眼望了望她,我娘一直说我们姐妹三个当中数我二姐的容貌生得最好,这个我信,可论起人品,她这样夸她就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我二姐一向最要面子倒是真的,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那种人,待会若是我出丑连累了她,只怕她会一时想不开,这样一想,便顿了顿,有些悲凉地道:“我见识浅薄,倒是没听说过这位沉臻姐姐的名字。”
她“哦”
了一声,拿起我面前的镜子,朝镜中人含笑一努嘴:“我看沉鱼姑娘年纪尚小,若是也和她们一样头上插满钗环反而俗气,这几根丝带刚好同你身上衣裳一个颜色,正好用来绾发,织云自己觉得十分好,不知沉姑娘觉得怎样?”
我左边望望,右边望望,又转过身来望望,只见镜中人天庭饱满,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一双杏眼顾盼有神,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丰满的嘴唇,充其量不过身上略比旁人生得肉紧一些而已。我向织云道了谢,另有负责编排歌舞的仙娥将我们领至隔壁一间宫室,命我们一字排开,要我们一一照她们传授的身段动作照做。
我听了一会,大概听出一些意思,比如歌舞最讲究传情达意,所以我们这组表演的这个舞蹈旨在表现出那些下界凡人春种秋收,丰衣足食之后载歌载舞的喜悦之情。
队伍中一名绿衣仙娥听完,立即愤愤地道:“俞婴不解,大家同为上界仙女,为何单单要我们这一组自降身份扮演那些贱如蝼蚁的下界凡人?难道是我们几个好欺负不成?”
她刚问完,其中一位管事的仙娥随即将脸一摆,不料不等她开口,这名绿衣仙娥边上的紫衣女子却抢着笑道:“俞婴妹妹若是连这个都参不透,又如何敢自称开悟了呢?依连城看,今晚既是咱们王母娘娘专门设宴宴请冥帝帝尊,两位帝尊又都在上,但凡为君者,必定心系万民,三界中无分贵贱皆是两位帝尊的子民,咱们身为仙家,地位自然远非那些凡人可比,这是一定的,可是在两位帝尊心里,又都与那些凡人一样。
如今,咱们莫要再计较什么身份不身份,只管一心起舞,若是真能舞出下界凡人丰衣足食之后一派盛世景象,不是正好彰显出两位帝尊德被四方的无量恩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