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被他问住,心一阵咚咚乱跳,不料这时,肚子也来添乱,早不叫晚不叫,偏在这时咕咕叫了几声,我顾不上它,脑子转了又转,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托词,只好小声扯谎道:“那倒没有,我正好走到渡口,送信人想是知道我与帝尊相熟,同我问路。”
说话间,我和他已走到街上,他在一间包子铺门口缓下步伐,转身一脸正经地向我道:“我并未收到什么信,三界中,大约还没有人敢写那样的歪诗给我,沉鱼是不是喝过即翼泽的水,一时眼花耳背弄错了?”
刚出笼的包子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我从笼屉上收回视线,信以为真地仰脸望着他,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惆怅。懊恼的是,钱虽然不多,但那支狼毫确实好,以后再想再花这样便宜的价钱买到这样好的狼毫怕是不可能了。惆怅的是,我仔细谋划周全要叫他知晓我心意的一次约会,就这样泡了汤,还得费神再想一个。
他移目望向一旁,我也随他回头,只见一身黑衣的凌渊不知何时竟站在几步外,当街向他单膝跪倒,拜了数拜才敢道:“凌渊参见帝……尊上。”
一面又抬眼望了望我,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淡淡命道:“但说无妨。”
凌渊再看看左右,紧走几步,走到他近前欠身禀道:“禀帝尊,白水神女瑶英经历第三次重劫时伤及元神,此时正奄奄一息,被西王母派人抬回瑶池救治,救了一天一夜不见好转,不知是谁告诉西王母,霜女那里有灵药可救白水一命,西王母命人去取,霜女不与,两边办事的人起了争执,现各有死伤。
眼下,天庭中不少好事之人趁此时机分成两派,有说西王母理亏的,有说霜女不对的,双方各执一词,一直闹到,闹到――”
他笑一笑,问道:“是玉帝派人来见我?”
凌渊低头回道:“是。玉帝帝尊说此事事关西王母,自己不便出面,特意来请帝尊前去主持公道。”
他看我一眼,并未立即应,不疾不徐地走到包子铺前,同卖包子的小二买了几只肉包子,随手用纸包了递与我。凌渊大张着嘴巴,再用力眨了眨眼睛,望望我,再望望他,张口结舌。我心头一热,脸上略红了红,羞答答地接过包子,刚要满脸堆笑地向他道谢,不想他已换成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倒叫我有些抹不开面子,不好开口,便也随凌渊一起抬头看他。
他的身量原就比我高出许多,这间包子铺门口又刚好挂了一排红灯笼,暗红色的灯影落在他身上,将他一身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镀了一层深浅不一的红色,越显高大俊美。我呆了呆,趁热咬了一小口包子皮,原本是随意一瞧,无巧不巧看见雪白的包子皮上印了几个黑黢黢的字,我定睛再一瞧自个手里的那张纸,正是我写给他并约他见面的那封情书。
我手捧包子道:“这个――”
话说一半,一时语结,仰脸干瞪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视线,目光如炬,不急不慢地斥了句:“这个什么,小心烫手。”
凌渊听闻,嘴巴又张大了一些,我登时脸涨得通红,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子,心里知道他这是欺负我的意思。可他身为帝尊,身份第一等的尊贵,性子却和我娘一样古怪,时冷时热,叫人捉摸不透,我却不好拿日常对付我娘的手段对付他。
好在我一向心胸大度,凡事能不和人计较,便不和人计较,这样一想,心里略开解了些,背对着他和凌渊,故作镇定地又咬了一小口包子皮。眼角余光悄悄一瞥,正好瞥见他一拂衣袖,等再转身,整条街市已被他用一道无影无形的结界凭空罩住,而他身上这件原先十分简素的青色衣衫也幻化为舒袍广袖,衣襟及袖口处一一织着同色的纹饰,花纹繁复华美异常,连束发的木簪,也变为玄色的冕旒。
这些礼冠,只有至尊者方可佩着,我在休与山上读书时见过图样,当时先生正在课堂上讲,我实在闲得无聊,便用笔在书上照着图样又粗略描了一遍,为此,被我娘检查课业时发现,很是揍了我一顿。不过,我再怎样描画,却没有他穿戴在身上看着这样气派。
我只顾看,不想一转眼正好对上他的眼光,我心里终归有些计较,便假装扭头环顾左右。夜深人静,加上有那道结界障目,包子铺内那些个凡人正忙着和面揉面上笼屉,一个个挥汗如雨,对眼前这幕视若无睹。可见他贵为帝尊,为人却十分低调,这一点不得不让人敬服,这样想,嘴角就有些忍不住往上扬,耳边听他向凌渊命道:“你带着她。”
说完,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大步朝天上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云阶。万丈的霞光自头顶挥洒而下,将半边天幕都照亮,云层之上,数十位身着彩衣的仙娥,手执流光溢彩的障扇和华盖等在队前,后面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全副铠甲的黑衣冥将。
一朵一朵五色的祥云,不知自何处飘来,围绕在他的足下和身侧,更有一只一只生着七彩羽翎的凤凰,欢声鸣叫着,在他身旁辗转飞舞,此刻,他俨然已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至尊。我还站在包子铺门口,无比景仰地仰头望着他的背影,心咚咚乱跳,觉得十分自豪,至于为什么自豪,倒没有细想。
自小,爹娘便教导我天上如何如何之好,比如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气候四季如春,就连天上一个小小的宫娥日常吃饭喝水的碗和杯子,都是我们这些寻常人从未见过的金碗玉杯之类,这个我相信。等到大姐二姐相继到玉帝帝尊和西王母身边服侍后,我娘每回说到此处,便要再加上“三界中众仙芸芸,入了仙籍的仙家多如牛毛,不是谁都可以有资格踏足九重天”
这句,说完这句,脸上还免不了要再流露些得意之色。
我因想着她一直嫌弃我不比大姐二姐有出息,这次上天庭,定要多看些风物,回去好说与她听,也好让她心里宽慰宽慰。
不料越往上走,我的恐高症发作得越厉害,一路上有大半时间都是拉着凌渊的衣袖,睁一刻眼睛,再闭一刻眼睛,即便有好风景,也不敢仔细看。可见在天庭当差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高空作业,怪道大姐离家时,娘亲总担心她会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如今看,确实容易失足。快到天门时,我因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凌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凌渊忧心忡忡地望着正前方,若有所思,不等他应,我和他旁边的一位神将转过头来道:“自然是先去西王母的瑶池。”
我一听,想到去瑶池正好可以顺路见一见我二姐,正喜不自禁,就听那神将话锋一转,又道:“白水神女命在旦夕,三界中,谁都知道二十八万年年前她便是帝尊的未婚妻,只等她历经三次重劫升为上神,帝尊便会迎娶她过门。正因为此事事关白水神女,玉帝帝尊才会专程派人前来请帝尊前去瑶池,说是主持公道,依无尾看,不过是袒护霜女,想要帝尊亲自去救白水神女罢了。”
他说的三界中谁都知道的这件事,我却是头一回听说,我会背的那些经书全以说教为主,孤陋寡闻一些在所难免,不过他说的这些话我一听便听出了破绽,趁着脚下这朵筋斗云这会还算平稳,把脸色一正,将凌渊抬出来暗示他道:“这位神将说的,我从未听说过,只是,我前日听冥帝帝尊身边第一神将凌渊上神讲,二十八万年前,陪在帝尊身边的似乎是一个妖精,听说她灰飞烟灭之际,帝尊正在填补地陷。”
说完,我又抬头装作向凌渊证实道:“凌大哥,你说我说的可是?”
我话音刚落,不料这无尾却对凌渊的品阶半点不买账,摆出一副比凌渊还要老的资格,一脸不以为然地眈了一眼后者,斩钉截铁地反驳我道:“你说的那些,都是野史,是那些闲来无事之辈茶余饭后以讹传讹乱嚼舌根罢了,不足为信,我如今和你说的,才是正经正史,你若还是不信,让你的凌大哥接着告诉你。”
我便随他一齐望向凌渊,凌渊脸一红,不接无尾的话,我当即怔住,心里也开始犯疑,翻来倒去思前想后说不出什么滋味。耳边忽听仙乐阵阵,云雾缭绕中显出一座巍峨的宫殿来,我和凌渊走得慢些,不知不觉落在了队尾,我身量小,被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衣冥将一挡,便只能看见宫殿的一角。就听前面传来一片山呼之声,听声音似有上千人众,异口同声高呼“某某参见冥帝帝尊,某某某参见冥帝帝尊”
之类,等众人都静下来,最后才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口气甚是敬畏,小心翼翼地向他叩拜道:“氏素参见冥帝帝尊。不知帝尊的銮驾驾临,接驾来迟,还望帝尊恕罪。”
他听了,似笑了笑,淡淡命道:“都起来吧。”
我听他的语气十分寻常,远没有和我讲话时严厉,众人听闻后,磕头如捣蒜的声音反倒更响了些,显是被他贵为天地至尊,为人却这样平易近人而敬服。一番繁文缛节行过之后,他才在西王母的正殿宝座上入座,他一个人坐着,其他众人包括西王母分成两排立于左右。
凌渊是他身边第一神将,站的位置离他的宝座最近,其他仙娥手执障扇华盖站在他身后,因听凌渊说我是冥帝帝尊新近才收的贴身侍女,于是命我站在玉阶下面照看仙鹤香炉。我对照看香炉的差事不大懂,加上心里正闷闷不乐,也就顺口应下,忘记问她们该如何照看,炉基又高,铜仙鹤几乎和我的身量一般高,刚发了会呆,他身后那些仙娥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我便伸手用衣袖将鹤嘴里冒出来的青烟拂一拂。
一时殿上鸦雀无声,西王母抽出绣花手帕,印一印眼角:“禀帝尊,前日在青丘山上,凤凰鸟单单落在瑶英妹妹身上,我还替妹妹高兴,说她近日必有喜事,不想前脚才下山,可巧就遭此重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