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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鬼镇

他看向被烟雾缭绕着的神像,神像无悲无喜,未曾回应祂的信徒。

那门庭若市的庙宇终于安静了下来,唐宁的视野变大了,他可以看庙里的事情,也可以去看看庙外的事情。

庙里的河神像前摆着一本无风自动的书,唐宁看了眼,发现这是一本委婉却不失风情笔触细腻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

春宫图。

唐宁记得这本书,这似乎某一任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屁孩留下的,虽然河神的每一任祭司都是从老婆婆的后代中选取,但适龄的不止一个孩子。

有时候好几个孩子都会呆在河神庙里,有一个小孩从小就胆大包天带着这种书进出河神庙。

最后那个小孩被选为了新任祭司。

唐宁当初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河神要选那个小孩,明明对方各方面都不是最优秀的。

实在是......

唐宁看向那座神像,神像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烛光照亮,似乎寓意着那本该无欲无求的神,在万丈红尘无边苦海中,也沾染了满身尘埃。

那唇中涂抹着的红颜料好像血,晕出了唇角,似乎噙着一点笑意。

在这漫长的属于河神的回忆里,唐宁还是第一次看到河神露出像笑一样的模样。

无情无欲不一定是快乐的。

祂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倾泻出肆无忌惮的恶意时,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愉悦。

唐宁呆呆看着祂,看着祂走下了神龛,漆黑的鱼尾像蛇一样游走在地上,祂披着充满古韵的金缕衣,像从囚笼挣脱而出的怪物离开了这间庙宇,庙外的天空黑云堆积,家家户户挂着白灯笼,有火光亮起,那是怪异的尸体在被焚烧。

祂古井无波的眼神望着庙外的景象,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撼动祂的心——

两只路过的公蚂蚁在祂的尾巴边交叠起身躯。

——修长的手自宽大袖袍探出,一支画笔和一张画卷凭空出现,祂三两下勾勒出了一副蚂蚁拟人春宫图!

蚂蚁:“?”

唐宁:“???????”

一笔挥洒结束,祂放下狼毫笔,像是忽觉索然无味。

唐宁痴呆地看着祂。

祂应该是看不到唐宁的,却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唐宁这个方向看来。

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头,在朦胧的金光下,唐宁隐约窥见一双冰冷如寒潭的双眸。

四目相对间,唐宁的心骤然紧缩,他忽然觉得这个眼神像好多人,像邵明缊,像宫鋆,像祁昀,像莫云初......

但他不应该这样觉得。

祂是祂,祂最像的只是祂自己。

毕竟其他人都不会画蚂蚁春宫图。

祂重新转回头,一个人静静作画,唐宁又想靠近这个存在了,他知道对方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可他还是想说话,说什么呢?

“你画画好厉害。”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

“其实我也是。”

“坐在庙里变成神像好寂寞。”

“......”

唐宁碎碎念着,他凑到了祂的身边,看到祂在专心致志地绘画,这一次祂画得很正经,画的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人,那嫁衣款式唐宁很是眼熟,很像他在上个副本穿过的那条。

应该是巧合吧,毕竟嫁衣款式撞了也不是不可能。

祂将其余一切都画得很好,却唯独没有将画中人的脸补上,整张画的颜色格外浓郁艳丽,浓到像是用祂的心头血绘成,只可惜面部空白,让人有点惋惜。

“你怎么不画了?”唐宁好奇道:“是不是没灵感?”

唐宁知道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他只是习惯了在心里这样自问自答。

他认真猜测:“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他又说:“谈恋爱啊,有些时候确实会开心,不过得遇到对的人,我觉得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很不错的人,到时候你们就开开心心去谈一场恋爱,把这些不愉快都通通忘掉。”

“但是你这样好宅,社交圈太小了是很难认识到什么优质对象的,我和你说,等再过几百年,科技发达了,你可以宅在庙里玩手机,你画画这么好,在网上一定会变成大触,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喜欢你的人......”

祂在唐宁的碎碎念中收起画卷,又回到了庙宇里。

庙外的世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镇上人心惶惶,寝食难安,他们去求祭司解决这件事,他们不想要这个神了,他们恐惧、厌恶甚至憎恨这位神。

终于,有人想出了办法。

建桥来镇压河神。

他们要建一座很结实的桥,这样就能将河神永远镇压在河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唐宁知道了他们这个计划,他焦急地告诉河神,他无法发出声音,雕塑也无法回应他,他们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这座庙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人来打扫了,蛛网爬上了角落,香烛燃到了底,庙外空无一人,那些跪拜的怪物都被拉出去烧掉了。

河神没有离开这间庙宇,祂对周遭的变化看起来都漠不关心,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画画,祂总是画一个没有脸的人,祂画那个人和祂在一起生活。

桥是断的。

风雨交加。

还是人的祂坐在轮椅上,那个没有脸的人推着祂离开了那座断桥。

祂画祂腿好了、眼睛也好了的模样,祂睁开眼去看那个人,和那个人一起走过许多的桥,下雨了,他们便一起撑着伞走路。

祂画他们拜天地,喝交杯酒,同床共枕......

唐宁对祂说,别画了,你这是玩物丧志,你快点跑路吧。

祂什么都听不见。

镇民们找了很厉害的大师,桥开始建了,建桥的时候总是发生各种意外,不是桥建到一半突然塌了,就是建桥的人跌进河里活活淹死了。

这样下去桥永远也建不好。

大师又想出了一个办法——

打生桩。

打生桩需要用童男童女,但镇压河神肯定不能是普通的童男童女,最后他们一致认定,只有用祭司的弟弟妹妹才能镇压河神。

河神不会伤害祭司一家。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那么用祭司的弟弟妹妹去镇压河神,河神如果想要破开封印,就会先一步让弟弟妹妹魂飞魄散。

所有人都在赌。

他们在赌河神对祭司一家的退让程度。

唐宁却已经看到了一切的结局,如果这一刻的他有身体的话,他想他应该是哭了。

河神的庙是祭司亲手砸的,河神的神像也是祭司用锤子砸得稀烂,那神像很高大,从桌上被推下来的那一刻,先是从腰处断成了两截,其他部分倒是坚硬异常,毕竟当初大家花了那么多心血去做,如今想要毁坏,仅凭祭司一个人会耗费很多力气。

但没有人敢上来帮忙,一切只能由祭司来做,其余人都不敢动弹。

他们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赌赢了。

河神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那家人。

祂只是静静地看着祭司的爷爷,祂记得好像在不久前,对方还是一个流鼻涕的小孩,饿了肚子会胆大包天动他的祭品,祂安静看那个孩子坐在蒲团上啃祂的糕点。

祂又看向哭晕过去的祭司奶奶。

祂记得这个面容皱巴巴的老人年轻时生的很好看,就是因为足够好看,才能在最美好的年纪嫁入祭司爷爷家,穿着红嫁衣,涂着胭脂,在这个镇子里结婚最先拜的不是天地,而是河神。

他们向河神许愿,求河神保佑他们白头偕老。

祂应允了。

祂又看向祭司的父母,那两个中年人在不停对祂叩拜,哭着求祂放过这个镇子,曾经那个中年人也在哭着求他,是在他妻子难产时,哭着求祂保佑母子平安。

祂应允了。

祂又看向祭司,那个将他神像砸得支离破碎的年轻人失魂落魄跪在地上,好像遭受了重大的挫折,这个孩子一路顺风顺水,从前遇到的最大难题也只是紧张自己能不能成为祭祀,会在被选时拼命祈求祂。

祂应允了。

最后祂看向那两个小孩,很可爱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泣,祂呀,见过这两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样子,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看,和小猴子一样,他们被父母抱在怀里,他们的父母许愿说,河神,求您保佑这两个孩子一生平安。

祂应允了。

一如当年,祂答应那位白发苍苍的哑巴老人,答应会保佑她的子孙后代平安。

可那位老人却没有提到过,如果那些后代自己要让自己的孩子去死,祂该怎么办。

祂有些累了。

在彻底被镇压的那一刻,祂对那位年轻的祭司说——

“我不想再庇佑你们了。”

这个打碎祂神像的年轻人,让祂痛到每一寸魂魄都在撕裂,让祂想起了当年躺在祭台上,被人砍断双腿用黑鱼一条一条缝上臃肿鱼尾的经历。

这个将祂碎成一块一块的神像碎片丢进河底的年轻人,让祂想起了当年坐在轮椅上,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中被人推下万丈深渊,淹死在冰冷湍急河流的过往。

“我要诅咒你,生生世世。”

......

桥建成了,河神被镇压了,那华美的庙被拆掉了,那叠放在供桌下的画卷也被人翻找了出来,意味不明的画,没有人猜得到那是河神画的东西,他们只觉得不祥,便用一把火烧干净了。

一干二净,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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