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听众的眼睛开始四处看。不少人酝酿着怎么反扑。摩押人刚想起哄,就看见大胡子举起他一只好像老鹰爪子一样的手,安静了下来。大家唯有继续听那波王子说:
“为什么大卫可以成为犹大的王,而这个男人和他的朋友都必须被治死,女人和孩子必须被贩卖为奴吗?不是自古以来一条律法适用所有的人吗?我问你们!”
那波大声问。
刚才还在鼓吹自己王室血统的人又隐身回人群里不说话。
接着,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只是犹大流民中的不满,还是没有平复下去。讨论了一阵子,终于有人想到了新的借口:“就算这个人不为了这件事被治死,也该为了我们大家受的苦被治死。他…他是先知耶利米的书记巴录。他的主人说神叫我们投降巴比伦人,就有好日子。可是我们投降了巴比伦又怎么样了呢?巴比伦王把我们像羊一样屠宰,又从埃及地赶了出来!”
“是啊,是啊!这个犹大奸!用石头打死他!”
“你们投降过巴比伦?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波觉得这话太可笑了。当年犹大明明投降了巴比伦,却伙同埃及把自己捉去、使劲侮辱;后来,他的弟弟两次围城了耶鲁撒冷,都预备着给他们机会投降,所以才围了那么久才攻破的城池。破城后,弟弟甚至还给这些剩下的犹大人分了耶路撒冷城里最好的地!而这伙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谋害了弟弟设立的高官,还掳了其他人逃亡到巴比伦的敌国埃及去!现在当了流民都还反咬一口?!那波王子满心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犹大流民安静了。整个院子里除了小孩些微的哼哼声,就是篝火里的木炭炸裂、嘣出火花的“噼里啪啦”声。等了不知道多久,众人又在下面嘁嘁喳喳的了一阵,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散开、各走各的了。犹大流民首领把书记巴伯和他的朋友丢在原地,却想把埃及女人和其他要被卖的人也一起拉回去。
“等等!”
那波按捺住喉咙里的颤音,对要卖人的犹大人努努嘴。犹大首领很看眼色的把待出售的女人和孩子都放下了。刚才还要一起走的犹大流民中,立即有好几个人一下跑到了那波的跟前。不管他是否衣着破烂,一下跪在他脚前:
“大人,我们---我们也不想跟他们走了!让我们跟那些摩押人一起留下来吧。”
又有更多的人跑过来:“大人,求您收留我们吧!我们不想跟着他们--”
跑来的人扭头看看那几个所谓的长老/首领,嫌恶的说。
那波王子想起自己在犹大监狱受辱的样子,他的嘴唇哆嗦了:“我不是你们的大人。”
他本能的想把脚从一个一下抱住他的犹大妇人怀里抽出来。对方却抱的更紧了:“大人啊,您是神打发来的,我们知道。”
那波羞红了脸,他以前总以为坐上王座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不再受人的白眼。因为身边的人总是说,巴比伦王位是他出生顺序应有的权利,可是这份权利却被嫡母半路收养的来路不明的“弟弟”夺走了。母亲和乳母,还有周围的亲信,每天都在提醒他“一天不夺回王位,一天就是人人嗤笑的失败者”。可是,在心里,他也赞叹弟弟作为王者的才能,要模仿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每回见到弟弟处理事情,自卑心就别着他一定要朝跟弟弟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再加上,他天生一副软心肠,容易举棋不定,一被人包围着,他就会去找“领袖”拿主意。最早,他依靠的是耶鲁巴伯,然后是自己的弟弟,然后是埃及王,最后是米迪亚大使。现在,他站在最前排,被大胡子顶着无法回头,终于明确找到了一种他在弟弟身上见到的感觉。他全身充满了力量。那波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组织者/决断者,责任该大于权利。他必须要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甚至必须无视自己的好恶或者感情。于是,他第一次没有扭头去看大胡子就自己行动了。
趁那波王子忙活安置这些新来的游民的时候,大胡子一个人消失在往坍塌神庙回的路上。那波王子越来越像一位王了。初初,大胡子以为只有自己是这么想。可是就在刚才,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位内官长,也跟着大家一起眼睛亮晶晶的只盯着那波一个人。这个人起先是多么不把那波王子当成一回事啊。
大胡子扭头看着篝火映红了夜空的方向。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是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了。尼布甲尼撒王经历的那些从出生以来的贫苦与富贵、挣扎逃命与意气风发、爱与被爱、出卖与杀戮,都流到了大胡子的心里,好像一个临死的人,会在死前迅速看一遍一生做过的所有的事情一般。或许尼布甲尼撒王以为自己要在死后才能知道有没有神,却没有想到现在与神在故乡的小路上相遇了。那声音轻轻的,仿佛小时候亚哈谢在他耳边歌唱的声音。他原以为神的声音会在地震、烈风或者大火中,如世人所传说的那样叫人惶恐惊诧。最后,却只是他那从小就熟悉的、一听见就知道是谁的耳语。“尼布啊…尼布啊…”
大胡子意识到:现在,那波终于可以为王了。而他作为大天使,就是“服役的灵”,终于完成了对活人所要做的事情。历史中,关于他的这段生命似乎要淡出了。以后历史上就只余下一位尼布甲尼撒二世,那就是那波王子了。这一刻,大胡子忽然明白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很多他想要见的人,比如土匪头、罗伊师傅,还有小驴。因为他在他们生命中,他们在他的生命中,互相要成全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离别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酸楚。心底里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好像耳语:“阿里啊,你的七期结束了啊。”
大胡子刚想用脏手摸去脸上的鼻涕眼泪,就听见周围似乎有窸窸窣窣的皮革摩擦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布袋套住了脑袋。几只强有力的大手一下把他死死的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