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敏突然出现,让白现等书吏、衙役吓了一跳:这满脸血花的该不是从阎王殿逃出来的老鬼吧?
潘坤也吃了一惊,但同时他的心也一沉,跟着脸上就着了相。陶敏早不来晚不来,他潘坤的女儿失踪了,陶敏就来了!明显是来看他的笑话!
陶敏还真就看到了他的笑话。
此刻的潘坤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而且右手掌虽然基本痊愈,但不知怎么的,手掌却不能自由伸展,竟是落下了残疾!这可是要绝仕途的毛病!都是百穆畑这个杀千刀的所赐!
就在刚才,他的夫人黄氏突然带着婆子、丫鬟从后宅冲到前衙,竟然无视大堂里,潘坤正在召集捕快、衙役、仆人,布置全城搜查的事情,一把揪着他的衣领不放,撒泼打滚道:“一定是凤鸣那个王八蛋拐带了我的女儿,你还不快去给我找回来!”而两个姨娘则在旁边冷嘲热讽,完全不怕把事情闹大!
“放手!我已经派人去了府城!”潘坤面红耳赤,压低嗓音吼道。嫡女失踪,遮掩都来不及,这娘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闹得天下皆知,简直愚不可及!若不是为了儿子前途考虑,他真想休了这女人!
“夫人,找回来也是残花败柳……”
“大姐,认命吧,就当没生过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儿……”
话没说完,黄氏松了手,劈头盖脸向两个小妾打去。两个小妾尖声哭叫,做戏的成分远大于被打的疼痛。戏精啊!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们拖走!”潘坤对婆子们吼道。
婆子们一拥而上,拖的拖架的架,把夫人和姨娘都弄走了。不过,黄氏在被架走时嚎了一句:“明日就要动身,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声嚎,潘坤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二十八日,他们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永昌伯爵苏庭写的,一封是伯爵夫人小费氏写的。苏庭的信里满是怒气。他把潘坤大骂一通,责怪他丢了信使穆畑!还命令他必须找到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潘坤当然不知道,此人与邸报上刊登的轰动一时的津口海湾倭刀案息息相关!
伯爵夫人小费氏的信里满是喜气。虽然不是之前她承诺的让潘盈进宫选妃(这不能怪她,谁让南阳地动,皇上三年之内不选妃呢),但也是一门好亲:给一品大员、浙江将军洪广做贵妾!
伯爵夫人小费氏写道,洪广将军虽然已过天命,但身体康健,前途无量;而他的嫡妻尤氏已经缠绵病榻,即将油干灯灭!将来潘盈一定会从贵妾一跃而成为一品大员浙江将军府中的当家主母!
只是有一点小费氏没有说明,潘盈既不是送到京城洪广将军府,也不是送到洪广在浙江的任所之地杭州,而是送到浙江台州!潘坤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总觉得此事背后充满了阴谋和算计,有点鬼鬼祟祟,见不得光!
潘坤接到永昌伯爵夫妇的信后,心情非常复杂。伯爵夫妻明显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威胁,一个利诱。看来,穆畑找不到的话,只能拿女儿做洪广将军的贵妾来平息伯爵的怒火了。不过,虽然县令嫡女做贵妾名声不好听,但是她要嫁的夫君可是朝中一品大员,而且不久还可以做当家主母!且不说潘坤的前途,就是潘盈的两个兄弟的前途也有了保障!所以,尽管不太舒服,潘坤心里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黄氏没有像潘坤那样多思多想,一看到信她就激动不已欣喜若狂。不能做皇帝嫔妃,做一品大员的当家主母也很好啊!
夫妻俩都忽略了“贵妾”一词,沦陷在“一品大员的当家主母”的梦境中!
潘坤拜托夫人道:“你好好劝劝,虽然她跟凤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商人之子有什么前途?将来孩子连个科考的资格都没有!”他也不想想,女儿做妾,只怕就连生孩子的资格都没呢!
黄氏屁颠屁颠地去给女儿报喜:“大喜啊盈儿!永昌伯爵夫人做媒,让你给一品大员浙江将军洪广做贵妾,不久就可以当家做主母!到时你父亲和你两个兄弟的前途都有了保障!”
潘盈一呆,问道:“父亲同意了吗?”
黄氏点头道:“我和你父亲都认为是门好亲!”她喋喋不休道,“虽然不是进宫选妃,但总比凤鸣强吧,商人之子有什么前途可言……”
黄氏还想唠叨,不料潘盈爽快地道:“好。既然父亲、母亲都认为是门好亲,那我愿嫁!不知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
黄氏万万没想到女儿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而且还急切地询问什么时候走,当即喜得仿佛吃了蜜蜂屎!她赶紧道:“腊月初一就要举行剪彩仪式,你父亲作为县令,要去剪彩。我们母女也去给你父亲捧捧场!然后我们初二走。快的话,腊月二十几就能到达台州……”
“台州?为什么不去京城或者杭州?”潘盈一句话把黄氏问得眼珠直翻。是啊,为什么去台州,她也觉得奇怪了。但是她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哄骗道:“台州是将军的另外一个府邸……”
“喔。”潘盈不言语了。
黄氏喜滋滋地去向潘坤汇报大事已成。
黄氏走后,潘盈潸然泪下:“我原不信,无论如何,父母不至于出卖我!看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虎父狼母!”
燕嬷嬷心痛不已:“小姐!县主和凤二郎猜着了!您这回总算看透了死心了?”
“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结果!”潘盈寒心道,“我也没什么负疚之感和良心谴责了!福果,马上去见云大嫂吧!”
福果眼泪汪汪道:“是,小姐。”
福果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姐,三十日晚……”
潘坤一直迷惑不解:好生生在家睡觉的女儿怎么就会跟贴身嬷嬷和丫鬟一起不翼而飞了?
这可是县衙后宅啊!主人和奴仆足有几十人,前衙还有衙役、书吏,所有人都安全无虞,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而且大门、边门、前门、后门的看门人都浑然不觉!
潘盈走的决绝,只有一封书信八字留言:恩断义绝,一别两宽!
此刻,听着黄氏的痛嚎,再看着手中女儿留下的信件,潘坤惊慌失措,恼羞成怒。无疑,女儿这是在得知要被送去做小妾之后的不甘和反抗!他不自责,反而痛恨起凤鸣,如果不是他,女儿会如此离经叛道吗?
当下,潘坤咬牙切齿地对捕快、衙役和仆人道:“全城搜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加派人手去府城回凤楼。”他不敢想象,伯爵夫妇知道此事后,该是怎样的雷霆震怒啊!
大堂上的人都走空了。陶敏带着揶揄的微笑道:“潘县令,今日本不该来打扰你,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来都来了,说就说呗,装什么装?潘坤没好气地道:“陶大人有事直说,我洗耳恭听。”
陶敏尽力压住怒火:“为什么今日剪彩仪式,春明的县丞都能来参加,我这个堆福县丞却没收到请柬?你能否解释一二?”
潘坤诧异道:“陶敏大人没收到请柬吗?我还以为你收到请柬,却因身体抱恙不能来呢!不过,此事你得去问堆福南城污泥滩改造民间工作组!我的请柬都是他们送来的!”
“什么?请柬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交给几个老百姓胡搞?”陶敏的声音高了起来。
潘坤望着陶敏,忽然一笑:“胡搞?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春明县丞是捐过款的,你可捐过一文?”
陶敏闹了个大红脸。他推卸责任道:“你也没让我们捐款啊?”
潘坤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捐款的公文我确实没下,不过,县主下过一个通告,县衙任何官吏、衙役一概不许捐款,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陶敏傻眼了,“这么说,横竖就是不许我陶敏染指改造,参加剪彩仪式咯?”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妄言!再说,请你剪彩?谁知道你能不能起床?”早上剪彩前刘希还问他,陶敏什么时候可以坐衙?实在不行,免职好了。所以,潘坤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棒。
“我看,那个什么县主苏澜,都是叫你给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污泥滩淤出千儿八百亩良田不好吗?为什么要弄成个堆福湖?还有,那么大的架子丘,你就一两银子贱卖了,你对得起堆福百姓吗?”
潘坤一听火冒三丈。陶敏给他出主意,弄了个靴子巷和满仓地的赏赐方案,准备给苏澜挖坑,结果却把他潘坤弄得下不了台。这帐他还没跟陶敏清算呢!
潘坤的声音顿时高出八度:“陶县丞这是装傻充愣吧?皇上钦赐县主二百亩良田。在堆福,上等水田大约是十二两到十五两一亩,而柴山、野岭最多也就一两、二两。你扳着手指头,就算十二两一亩,二百亩就是二千四百两。一千一百亩柴山,就是买,这二千四百两也尽够了!一两银子卖架子丘,我做错了吗?”
陶敏愣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算账,如此解释!之前觉得自己大公无私、正义凌然,没想到让潘坤几句话驳斥得哑口无言!
陶敏只好胡搅蛮缠道:“刚才那些话,你敢到伯爷面前分辨?”
“笑话,我有什么不能分辨?我还告诉你,堆福岭我都卖给县主了,一千两卖的,你不服气吗?”潘坤扑地丢下一封信道,“我劝你好好想想,你怎么跟伯爵解释,穆畑到你家拜访竟然从此杳无音信?”他忽然疑惑地道,“该不会,在污泥滩死去的遗骸中,也有穆畑的魂魄,被你谋杀灭口了?”
潘坤在翰林院混了十几年,不是白给的,思路清晰,伶牙俐齿,竟然怼得陶敏节节败退。
陶敏继续纠缠道:“你一个县官,居然同意成立什么民间工作组,又纵容堆福百姓以民间工作组的形式与堆福县衙平起平坐,签订对等协议,这是凌驾于国法之上,简直是目无朝纲、谋逆造反!”
“大胆狂悖!小小县丞,竟敢在公堂之上向本父母官咆哮?”凌驾国法,目无朝纲,谋逆造反,这都是要人命的指控,潘坤怎能忍气吞声?当即呵斥道,“陶敏!本官敬你一尺,倒纵得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天多高地多厚了!”
陶敏愣怔了。他没想到潘坤居然敢跟自己撕破脸!
潘坤怒不可遏:“本官成全你!从今日起,罢免你堆福县丞的官职,本官会将行文送呈知府大人批复!这样,你就可以到京城去告御状!”他冷笑道,“不过,我也不容你污蔑,必得上奏辩白,你就好好地向皇上解释一下,你一百两出卖堆福岭外那么大的海滩,究竟吃了多少回扣、贿赂?”
潘坤叫起天屈:“什么回扣?什么贿赂?你竟敢含血喷人!”他一转脸看到白现,赶紧道,“当时堆福县主说想吃什么牡蛎、生蚝,我才将海滩卖给她,什么时候吃了回扣?收了贿赂?不信你问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