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快到自己住的小区了,霍漱清便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准备走过去。
“你现在住这里?”已经睡着的覃东阳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外面,对霍漱清道。
“嗯,多谢你的恩赐!”霍漱清笑笑,道。
覃东阳笑了,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没来过这里。”
霍漱清知道他的意思,叮嘱他的司机几句,就关上车门。
等车子开启了,覃东阳坐起身看向那飘雪的窗外,自言自语道:“霍漱清啊霍漱清,也走到这一步了!可千万别出事啊!”
雪花从漆黑的夜空飘洒下来,霍漱清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双手插在衣兜里,大步走向人行横道过马路,走进自己和苏凡的家。
赵启明被“双规”是上午的事,苏凡也听说了,当然她也听说了霍漱清被暂派全权处理云城市工作的消息。一下午,办公室里就议论纷纷。
苏凡的心情激动又忐忑,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知道这对霍漱清来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还不到四十岁就有这样的地位,将来……她为霍漱清高兴,可是又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这压力不是来自于其他,而是她自身。
她是他的情妇,他还没有离婚。那么,要是有人利用这个来针对他,该怎么办?他不是也会步入赵启明的后尘吗?
这一下午一直到晚上,苏凡的心都慌乱不安。而晚上,邵芮雪又打电话恭喜她。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你还在这里拿我开心!”苏凡道。
“哎呀,你这人就是啊,心比比干多一窍,迟早得把自己累死不可。”邵芮雪笑着说。
“雪儿,我害怕!”苏凡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那纷纷扬扬的大雪。
“你有什么担心就全都告诉霍叔叔,他会替你解决的。你一个人瞎想,根本不会解决问题。”邵芮雪道。
是吗,要和他说吗?苏凡心想。
门,突然开了,她赶紧跟邵芮雪说了“再见”就关上手机跑向门口。
门口玄关处,他披着一身雪花就站在那里,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眼里突然闪烁着欣喜的光彩,苏凡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而雪花,从他的身上落下来,铺了一地。
丰年好大雪!新的一年,会是一个丰收年吗?
霍漱清紧紧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那冰凉的脸颊。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两颗心,激烈地在胸膛跃动着。
窗外的雪,依旧静静飘落,而屋子里,暖暖的灯光包围着两个人,温柔又祥和。似乎外面的那些腥风血雨丝毫没有沾湿他们的身,整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只有美好和幸福。
“怎么还没睡?”他亲了下她的脸颊,松开了她,问。
“你喝酒了?”她闻了闻他的身上,问。
他笑笑,弯下腰开始脱鞋,道:“去覃书记家吃了饭,怎么能不喝酒呢?”
可是,他还没脱掉鞋子,眼前就出现了她那乌黑的发顶。
她一言不发,蹲在他面前帮他脱鞋,他无声笑了,扶着墙极其配合地站着。
帮他脱了鞋子,她才起身帮他脱去厚风衣。这件风衣是她上个月新买的,价钱不用说,可是穿在他身上真是帅到极致了。此时,衣服上沾着的雪花都已经融化,羊绒大衣有些潮潮的感觉。
“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倒?不过,我要先把你的衣服挂起来。”她笑着说。
“没事,我自己倒杯水就可以了。”霍漱清走向客厅,先去厨房洗了个手,才拿出杯子给自己倒水喝。
她刚刚的那个拥抱,已经足够说明她内心的情感,她也为他高兴,可是她控制地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过分的喜悦,而不像孙蔓……
今天下午接到任命后,他就接到了孙蔓的电话,孙蔓说他们事务所刚刚签下了一家大型企业在江宁省的法律业务,一年光是佣金都有五百万。
“我们跟人家谈了半个月,原以为没戏了,结果人家今天上午约我们下午过去签合约。”孙蔓在那边很高兴,“谢谢你,霍漱清,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霍漱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挂断了电话。
赵启明怎么完的,谁都怕步后尘,而孙蔓的公司能突然拿下合约……因为她是他霍漱清的妻子!他是知道的,像这类合约,孙蔓自己除了可以拿到身为合伙人分到的那部分红利之外,还能分到额外的钱。这些事儿,只要不被人盯上都不叫事儿,可一旦盯上,就会像赵启明一样的结果。他在政坛混了这么多年,像这种戏码早就见怪不怪了。孙蔓,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唉,罢了罢了,他都要和孙蔓离婚了,还在乎这点干什么?
离婚,离婚,覃书记今晚的意思很明确,不希望他在被正式任命之前出任何的差错。而离婚,绝对是不利的。
算了吧,孙蔓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她这单生意,就算是他的缘故也没关系,一来他们夫妻向来经济独立,二来他也没打电话给任何人关照孙蔓的生意,事实上,从孙蔓来到云城后,他就没有为孙蔓做过任何的公关,除了孙蔓第一天上班,他陪她参加过事务所的午餐会之外。
苏凡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手指拎着杯沿,时不时地在茶几上转动着杯子。
他一定是在想什么,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的压力一定也是很大的吧!
她沉默不语,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霍漱清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拥在怀里,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等过些日子,呃,明年的什么时候,你也要给我买一个才行!”他幽幽地说。
她抬头看着他。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高挺的鼻尖磨蹭着她的鼻梁,道:“挺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苏凡点头。
“只要你平安就好了!”她静静说。
“嗯,我会小心的。”他应道。
良久,他才说:“覃书记说,想让我正式接任市委书记,可是现在难度很大。最近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只能小心应对!”
苏凡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要做云城市的一把手了吗?
“他们都说,赵书记一直欺负你,是吗?”她问。
他笑了,道:“欺负?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们之间有很多分歧。”
“那么,他现在被带走了,你就应该会轻松一些了吧?”她继续问。
“傻瓜,看得见的危险总会有办法避开,只有看不见的敌人才恐怖,防不胜防!所以……”他抚摸着她的发顶,眼里充满了宠溺之情。
“那,我们是不是不能见面了?”她仰起脸,望着他问道。
不能见面吗?霍漱清的心头,冒起疑问的泡泡。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理解,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她低下头,抓着他的手,顿了下,道,“要是我们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你就麻烦了。所以,所以,我们……”
说这些话,她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怎么舍得和他分开?可是,现在是关键时刻,是他的关键时刻。她不是傻瓜,她很明白,眼下对他有多重要,跨过了这一关,他的仕途以后会有质的飞跃,毕竟,这一段路,很多人都要花很多年去走,而且走不过去的人是多数。他现在还不到四十岁,相比较其他同级别的人年轻了许多,这年龄也是他的优势,至少他会少奋斗很多年。她怎么可以让他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冒险呢?
“丫头……”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将她拥在怀里。
“黎明前的黑暗?”她突然说。
他笑了下,有点无奈,松开她,手指挂了下她的鼻梁,道:“你这家伙,现在真是……”那如墨的双眸注视着她,是怜惜,是不舍?
“我说了,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她搂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道。
“你真觉得我的事业那么重要?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的霍漱清,你还会爱我吗?”他问。
苏凡松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是你要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不管你是成功了,还是普通人!可是,你问问你自己的内心,这对你重要吗?”
他的眼神凝滞。
“其实,这是你的事业,对不对?”她望着他,道。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脑袋闲下来,总是会想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整个人生好像被绑在一个转盘上面不停地转,呃,用个比喻很恰当,就是拉磨的驴。当驴的双眼被蒙上,拉着那个磨不停地转啊转,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人生就该是如此,可是,一旦把蒙眼的布拿开,就会……”
她笑了,道:“你又不是驴,你怎么知道呢?”
“差不多啊!”他捏了下她的鼻尖,道,“这一条路,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向前走,不管再怎么难,都不能停下脚步。因为,一旦你停下,立刻就会被别人顶上去。可是,走着走着,走的时间长了,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看看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就会想,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我的选择吗?”他叹了口气,“这是一条不能回头不能停歇的路,只有一个方向。”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呢?”她不解地问,“难道是跟我一样?肯定不是吧!”
他笑笑,道:“如果我跟你说,我以前是个,呃,不学无术,差点被学校开除的人,你会怎么想?”
苏凡说不出一个字,张大嘴巴看着他。
他点头,揽着她,靠坐在沙发上。
“我大二的那一年,应该是第二学期吧,整个一学期都没去上课,和家里闹翻了,我爸妈直接给我断了经济来源,一分钱也不给我,连我的银行账户都冻结了。”他说。
“为什么?”她问。
他没有解释,却说:“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是怎么生活的吗?全靠这双手……”他说着,抬起自己的双手,“那时候榕城一些高档的酒店餐厅都有人弹钢琴,我就去那里应聘,每个晚上弹两个小时,挣三十块钱,还有那些乐器店,还去那里做过销售,你知道我怎么跟人家推销的吗?我就给客人现场弹一下,可其他的销售员都不那么做,所以我卖的就比别人多,提成也就多一些,呃,一个月算下来也有两千块。那个时候的两千块,换到现在也是高收入了。”
苏凡笑了,继续听他讲。
“可是后来,我爸知道了,他就通过他的关系让我完全失业了,连喝水都没钱。我再去别的地方应聘,也没人敢要我。”
“后来呢?”她问。
她喜欢听他讲过去的事,她是那么渴望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那些没有她的人生。
“呃,我总得吃饭啊,于是就去了麦当劳肯德基那种地方打工,点餐啊、拖地啊、送外卖啊,骑着个自行车顶着大太阳送外卖,还要戴个那种工作帽,”他说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真是很难受的,你知道吗?那真是……”
真是痛苦的经历,痛苦,可是那阵子觉得好甜蜜。因为,他可以在下班的时候给那个等待他的人买一支花,每天给她买一支。
“不会吧!你?”苏凡简直不敢相信,他却点头。
“那后来呢?你不是大学毕业了吗?”苏凡问。
“后来啊……”他的视线,望向远方,望向遥远的过去……
后来,那个女孩,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在他们那个狭小的家里大吵一架,本来就不是很整洁的家,被弄的乱七八糟。那脆弱的爱情,终究在现实面前彻底破碎!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现实,现实的让人感觉到残酷。就是那个时候,邵老师来找我,就是小雪的爸爸,他是我的大学班主任,他把我领回学校去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呃,重新做人!”他说着,不禁苦笑了,“大学毕业后,我爸就给我安排进了榕城市市政府办公室,当时覃书记是榕城市的市长,我就从那时候开始一直跟着他,从榕城市市政府到了榕城市市委,后来到了华东省省政府,再后来就到了这里。”
“那,你后悔这样的选择吗?”她问。
他摇头,却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除了走这条路,我还会做什么,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要是不做这个,连活下去都困难……”
“不会啊,你还可以去卖钢琴!”她笑着说,捏着他的脸颊,“当年卖钢琴恐怕就是用这张脸把那些女顾客给催眠了的吧!”
霍漱清笑了,道:“被你说的好像我是靠皮相赚钱的,告诉你,我可是用自己的双手……”
苏凡笑着,两只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笑。
他笑着,薄唇贴上她的唇,道,“那,今晚就卖一次,看你给我多少钱?”
“好啊,要是爷满意了,爷给你多赏一点!”苏凡仰起脸,含笑道。
“死丫头……”他盯着她这张娇俏的脸庞,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半夜,苏凡睁开眼,微微转过了自己酸痛的身子,在黑暗中凝望着他的脸庞。
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这些好的改变,才是走进彼此心里的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