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赐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动不动。魏九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杨天赐想起怀义小的时候,总是像魏九这样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问着一些不着边的问题,“爸爸,为什么天是蓝色的?爸爸,为什么鱼在水里游?爸爸,为什么竹子是一节一节的?”那些童稚的问题随着怀义的年龄渐长,慢慢变少了,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了。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和孩子一起聊天了,为什么很多话总是在儿子离开家之后才想起要和他说。为什么明明想对儿子亲热点,见了面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是自己的亲骨肉,自己血脉的延续,而明天,这一切就要从此断绝了,从此以后要和自己永远地分离。想着这些,泪水肆意在他的脸颊上流淌,他内心在狂怒地呼喊:“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是我的儿子?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一早,魏九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没有了杨天赐的身影,惊得他大冷天出了一身汗。他急忙起身,穿上鞋跑出门去,刚迈步出门,他停下脚步,杨天赐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目光炯炯地望着天边。魏九回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他肩上,低声对他说:“大哥,你再回去躺一会儿吧,你还生着病呢。”
杨天赐转头看了一眼魏九,平静地说:“今天是怀义的大日子,我得陪着他。”
临近中午,玉兰和罗子江先后来到客栈。魏九和他们一起检查了一遍今天夜里需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后,三人陪着杨天赐一起坐在院子里等着,从正午阳光一直等到夜幕低垂,又从月上树梢头,一直等到月上中天。
夜已过半,气温越来越低,院里呆坐的众人的呼吸已经变成一道道白色的烟雾。魏九打着寒战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句话顿时让本已死心的众人,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对呀,说的是今晚十二点后,这都快两点了,说不定死刑取消了,怀义有救了!”罗子江激动地站了起来。
小院里众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感觉杨怀义又有救了,正在大家带着美好愿望纷纷猜测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大伙儿都认得,是昨天来客栈报信的刘公馆管事。众人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下来,杨天赐僵直地站起身来望着来人。来人低着头走到杨天赐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西郊罗家碾,节哀!”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特别通行证递给杨天赐,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希望就这么一下破灭了,像阳光下的肥皂泡。杨天赐身子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桌子,过了半天,才咬牙嘶声说道:“走,西郊罗家碾接怀义去。”
马车飞奔在暗夜的街道上,夜晚的城市显得特别的冷清,偶尔有几个巡夜的警察拦下他们的车,看了通行证后也没问什么就放行了。一会儿工夫,众人就到了西郊的罗家碾。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魏九停下马车,四处张望了一阵,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准备一支火把呢。
突然,暗夜里出现了一道光柱,罗子江拿着一只手电筒往前面照了一下,回头说道:“车就停在这里,玉兰你留下看车。我们往前搜寻一下,看有没有新翻的土。”
玉兰摇摇头,跳下车和杨天赐站在一起,罗子江没再说什么,打着手电带着大家往前走,魏九拿着两把铁锹走在最后面。
走了一段路,魏九突然指着前面一处隆起的土堆低声喊道:“快看,是不是这里。”罗子江把手电照向魏九指的方向,果然地面上有许多踩过的脚印,土堆一看就是才翻出的新土。罗子江点点头说:“应该就是这里了,玉兰,你帮我拿着手电筒,九哥和我挖开土翻找一下。”
玉兰接过手电,直直地照着那个土堆。杨天赐抢过一把铁锹,发疯似地铲起土来,魏九拿着另一把铁锹跟着开挖。
只挖了片刻,薄薄的浅土下就显现出一个人来,杨天赐丢了铁锹俯下身,拂去那人脸上的尘土,玉兰走近前来,用手电仔细照着辨认,不是杨怀义。他们轻轻把他放在边上,继续在土里翻找。终于,在翻到第四个人的时候,杨天赐停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具已经冰凉的身体:“孩子,爸终于找到你了。”说着他把这具冰凉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孩子,爸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这就跟爸回家去,你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黑夜里传出杨天赐压抑的号哭声。
杨怀义紧闭着双眼,面容很安详,嘴角仿佛带着一丝笑意。沾着土的头发又长又凌乱,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上面全是暗黑的血迹。被摧残得有些变形的手里死死握着一件东西,玉兰蹲下身用力拽了出来,那是一张淡青色的手绢,正是自己上次带给杨怀义的那张。玉兰拿着手绢,心里难过得不行,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来,细心地把手绢贴身收好,低头对坐在地上的杨天赐说:“师叔,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久了,得赶快走。”
罗子江也催促道:“是啊,待会儿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众人把土堆重新堆好,多加了些土在上面,做完这一切,魏九双手合十对着土堆念念有词,又鞠了一躬才转身背着怀义快速离去。
魏九驾着马车凭特别通行证出了新南门,一路飞奔往黄龙镇而去。车厢里,玉兰和杨天赐已经给怀义简单收拾一下脸面,换上魏九新买的衣服。杨天赐把怀义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松手,一路都在怀义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杨怀义闭着眼睛,随着马车颠簸起伏着,睡得很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