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媳妇说妇人之仁,朱高炽属实有亿点点尴尬。
他觉得徐景昌这么干,完全是故意整人,编制罗网,把粮商给坑了,算不得厚道。
可太子妃张氏一语道破,这可不是什么做生意,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说了好几年的革新,成天讲要推翻理学,改革儒家,重新确立官学。
你总不会觉得在保留士绅集团的前提下,能顺利完成这些目标吧?
连孔家都废了,刨到了儒家祖坟上面,还心慈手软,演给谁看啊?自我感动吗?
“那个,他们找到岳父,托你家帮忙,这事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氏呵呵冷笑道:“他们能给多少?靠着他们那点孝敬,能胜得过老二吗?想靠着仨瓜俩枣,就让我改变心思,未免太小瞧我了。放心吧,我有数。”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朱高炽还能说什么!
“我算是看明白了,伱们都比我强,我真是自愧弗如啊!”
张氏看了看他,笑道:“殿下不要这样,最起码你还有自知之明,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朱高炽眉头乱挑,气得脸色铁青,你可真会安慰人!
他索性直接去了积善寺,去见姚少师,不跟你们玩了。
等朱高炽迈步进了寺院,还有点心里毛毛的。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了。他对天发誓,不是轻视姚少师,就是政务太忙,事情太多。
老和尚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他巴不得谁也不来,让他安心静修好了。
很显然,这是奢望。
早就有人找上门了。
“殿下,你可是想通了?有了定见?”
朱高炽愣了下,随后道:“是有了想法,我也不打算让士绅大户掌控粮食,这个要收回朝廷。”
姚广孝顿了顿,沉声道:“殿下,古往今来,从秦始皇开始,车同轨,书同文……历朝历代都在想着增加权柄。到了本朝,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要让老臣来说,此事并不容易。”
朱高炽好奇道:“少师,我听了好几个人的看法,我也想听听您的看法,我到底该怎么选择?”
姚广孝沉吟道:“殿下,中原百姓,精耕细作,辛勤劳动,一年下来,除了完粮纳税,所剩余的粮食,也就勉强糊口而已。士绅霸占了土地,却能征收远高于田赋的地租。他们收了这份粮食,卖给粮商,运到城中,供养城市百工之人。士绅赚到了钱,又会采买丝绸家具,让城市里的作坊有事可做。”
姚广孝总结道:“我跟徐景昌在一起聊的时候,他说过,这似乎叫商贸循环……靠着贸易,将城市和乡村联系在了一起。如今要撼动粮商,城里百姓的口粮怎么办?士绅无利可图,又有谁来购买丝绸?而且依老衲看来,粮价持续下降,万一弄得百姓撂荒,不再耕种土地,这又怎么办?”
姚广孝雪白的寿眉,微微蹙着,显然并不乐观。
经济循环,一环扣着一环……你想抑制兼并,打击士绅,但是同样会伤损到城市百姓,甚至会损害种田百姓。
一个不好,就会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
“少师,您的话我知道了,但眼下的事情,只怕势在必行了。我想请教少师,有什么办法弥补吗?”
姚广孝想了想,低声道:“这事情定国公那边,会有准备,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们出手未免粗错了一些,殿下还要秉持仁厚,多照顾百姓,事缓则圆。”
朱高炽想了再三,终于点头,“少师,这几天我就在这寺里和您一起吃住,咱们共同参详,您看如何?”
姚广孝点头,“也好,现在大明日新月异,好些事我也要仔细思量。”
……
就在朱高炽搬过来的第二天,应天城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南方就是如此,一到秋末冬除,绵延不绝的小雨,密如牛毛。暗点不剧烈,但是要不了多久,就是湿透衣衫,从里面往外凉。
那些存放粮食的地方,就是如此。
众所周知,存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既要防火,又要防水……尤其是当下,建造粮仓,不但需要深挖,还要铺上几层石灰,墙壁都要做好防潮。
一个好的粮仓,能储存几十年,粮食都不会腐烂。
同样的,这种粮仓造价不菲,除了朝廷,没几个人有实力造出来。
至于那些贩运粮食过来,甚至采买了不少粮食的商贾,他们只能把粮食堆放在露天,最多用席子遮盖。
一层又一层,防止雨水渗进来。
所以说粮价虽然便宜了,可应天的芦苇席子却是翻了好几倍不止。
可即便如此,又怎么防得住。
连续三天雨水之后,有些雨水湿透了粮食……这一天拂晓,天还没亮,几乎所有人都在甜甜的梦乡。
有马车从仓库出来,车上装的都是已经腐烂的粮食。
他们打算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就给丢弃了。
可就在他们准备扔掉的时候,一队锦衣卫突然出现。
“早就等着呢!敢遗弃粮食,罪大恶极,立刻拿到诏狱,严加拷问!”
这帮偷偷运送粮食的,或许也没有料到。
自己居然有福气来诏狱参观。
锦衣卫根本不用施展什么大记忆恢复术,全都直接招供了。
他们是江西一个许姓粮商的家人,粮食没地方存放,只能放在露天地,虫吃鼠咬,阴雨发霉,至少损失了两成,还望朝廷开恩,好歹给条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