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海风,将船帆吹得鼓胀。
滔滔白浪,在船头激起朵朵水花。一望无际的海水,整个蓝天都融了进去。海鸥在水面滑翔,不时俯冲下去,叼起一两条银白闪亮的鱼。
赵榛立在船头,衣袂飘扬。他的脸上戴了一张人皮的面具,这是白霸天所遗之物。
这艘海船虽不大,却坚固异常。包裹了钢铁的船板,足以经得起海上风浪的冲击。而且临行前,岛上众人给他们备足了足够一两月饮食之用的物资。
赵榛只带了末柯和田牛两人,外加四名船工。
鳄鱼岛已在视线之外。四周,只有辽阔无边的大海。赵榛忧郁愁苦的心情,随着船的开航,慢慢开朗起来。
人生天地间,若仅仅为了口腹,与这鸟、这鱼又有什么分别。可当口腹之欲也不能满足的时候,人不如鸟,不如鱼。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眼下的大宋,兵祸四起,盗匪横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连官家也做了人家的阶下囚。迎还父兄南归的愿望,似乎也越来越远了。而且,眼下自家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见不得人。若是如此面貌活在世上,当真生不如死。
纷乱的思绪,如船头的水花,溅起落下。想到极处,心如死灰。只是一张呆板生硬的面具,看不出赵榛的表情。
赵榛回到舱中。田牛和末柯正对着摊在桌上的一张海图,指指点点。
看见赵榛进来,两人一起站起身。赵榛摆摆手,自顾走到里面,在铺上躺了下来。
人来到这个世上,总归是要死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就一天天奔向死亡。死,容易;活着,却难。
要死,也要等救出父兄、母后再说。实在不行,就戴着这张面具活一辈子吧。
赵榛想一阵,呆一阵。心头起起伏伏的,丢了魂一般。
直到太阳沉入海中,夜幕降临,赵榛的心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田牛又校正了一下罗盘,任船在渐渐涌来的夜色里从容行驶。
田牛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航海的好手。不仅手脚利索,熟知地理海情,操控船只俨然是个老手,意外的是还做得一手好菜。
末柯开了一坛椰稻酒,每个人都喝了一点。
月亮还没有上来,海上朦胧一片。亮闪闪的星星缀满夜空,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饭罢,三个人坐在船头上。
海风清劲,海水幽暗。
“秦爷,您放宽心!这个时节风浪少,风向也对,最宜出航,有个一二十天,最多个把月也就到了。”田牛看着赵榛的侧脸,说道。
末柯眨巴着眼睛,盯着赵榛一张毫无生趣的脸。
赵榛点点头,许久才说了一句:“那样最好不过了。”
沉吟半晌,问道:“田牛,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做了海盗?”
“还不是被逼的!”田牛涨红了脸,“原本日子不富足,却也过得去。靖康年,官家巡幸江南,北虏一路追赶。所到之处,杀人劫货,无恶不作,明州正在其中。父母都死在金兵刀下,只我一个人逃得性命。”
田牛眼中闪着泪光。
“无依无靠,只好随了去船上讨生活。不想盗匪四起,与官兵串通一气,几被断了活路。索性做了海盗,好歹有口饭吃。”田牛神色凄然。
“大宋国就是歹人多!”末柯愤愤插了一句。
赵榛和田牛一起笑了。
风有些大了,三人正欲回舱。前方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海水翻腾,一个巨大的长长的黑影在水浪中跃动。
那物有一个椭圆形的头,露出水面约有丈许,波纹一样左右摇晃着。躯体黢黑却闪着亮晶晶的银光,似披了一层铠甲。长达数丈的尾翼击打着水面,时隐时现。
“海龙!”田牛失声喊了出来,神色惊惧。
“这是海龙,性情暴躁,常常会把海上正在航行的船掀翻。”田牛扯下帆,一边说道。
末柯也有些紧张:“这东西很少见,怎的就让我们碰上了?”
田牛调整着航向,可船已渐渐逼近了海龙。
海龙似乎也发现了船,身子转了过来,头上两只眼睛像两盏硕大的灯笼。
它慢慢向海船游来。
田牛还在转动着船舵,脸上汗珠滚滚。
船头终于斜了过来,劈开波浪,转向侧方行进。田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望向海面。
水上空荡荡的,那海龙不知去向。
三个人松了一口气,暗叫庆幸。看来这物对船没有兴趣,自顾去了。
半个月亮自水天尽头升起,海面上一片金光浮动。田牛重新扯起了帆。白帆展翼,半明半暗,悠悠似轻浪。
月光将影子投在船头,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月亮越升越高,整张船帆都沐浴在月色里了。
一团黑影从船尾袭来,在船帆上投下一片黑暗。
看看天上,晴空一碧,不见云彩。那轮月亮分明已接近了中天,玉宇澄清,毫无遮挡。
哪来的阴影?
田牛回头望去,惊得魂飞天外。
那条海龙正昂首船尾,几乎高与帆齐,恍若半天里矗起一座黑塔,柔柳一般扭动着身子,直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