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烛光下,镜子里是一张凹凸不平的脸。
一道伤疤,如一条可怕的蚯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额头一侧的头发没了一大块,上半张脸坑坑洼洼,像被锤头反复砸了好几遍。一个个泛红的突起,像生了一脸的疮疤。尤其是那一只眼睛,眼皮斜斜的吊起,露出惨白的眼珠,看上去既怪异又恐怖。
原先那张俊美清秀的脸,竟然成了这样一副丑陋模样。
赵榛呆呆地坐着,突然一把将桌上的蜡烛扫了下去,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摸着浸满泪水的一张脸,心如刀割。
我成了一个怪物!
我成了一个怪物!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喊着。
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风吹在脸上,凉意如刀。
他的手伸到枕头底下,将短刀摸了出来。
森森的刀尖,就在颈下。赵榛的手颤抖起来。
刀锋划破了肌肤,血流了出来。那尖锐的痛,让赵榛感到一种快意。
夜风清冷,心更冷。
赵榛放下短刀,从床下拖出一坛酒来。拍开酒封,一手托住坛底,一手抓住坛口,仰起脸,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酒从坛中溢出,大半却洒在身上。
赵榛哭一回,喝几口;喝几口,再哭一回。泪水和酒水混着,一起在脸上滑落。
衣裳已被酒浸透,满身、满屋的酒气。
浓重的醉意涌上来,赵榛抓起短刀,踉跄着奔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清晨的太阳照在院子里。
风摇晃着椰子树。一个椰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接着又是一个,惊得芭蕉叶上的两只白鸟一起飞了起来。
末柯站到院子里,看着水池中各色的鱼儿游来游去。
赵榛的房门依然紧闭。
末柯有些奇怪,因为赵榛一向起得很早。特别是来到岛上这些日子,常常天不亮就起来了,在岛上各处闲走。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赵榛出来。末柯捡起地上的一个椰子,朝着赵榛房门走去。
阳光斜射着,门上道道金光,明明暗暗。
末柯敲敲房门,没有动静。又使劲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回应。
末柯心觉不妙,猛力推开房门。一股酒气和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心浮欲呕。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床上。末柯手中的椰子登时掉了了地上。
赵榛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手边一把短刀映着阳光闪闪发亮。脸上湿润润的,身上、床上血迹斑斑。
末柯脑子嗡地一声。好一会才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啊!”
元七等人赶到房中,赵榛还在昏迷中。
众人看见赵榛的模样,都是又惊又怕。
赵榛的脸上坑坑洼洼,血渍和酒迹犹自未干。额头的一块,像是一座山被突然削去一角,光秃秃的,斑白泛红,很是难看。而脸上长长的一道疤痕,更是触目惊心。
短刀半握在手里,床上流了一滩血,手腕的伤口还未凝固,血早已成了乌黑色。
赵榛的下半张脸白得像纸,嘴唇紧闭,衣服上都是血,布单上的血迹也是一块一块的。
元七变了脸色,他凑到赵榛脸上,鼻息微弱,几不可闻。他将耳朵贴在赵榛的胸口,听到了微微的心跳声。
元七喊道:“没死,还有气!”
他将赵榛扶起来,半抱在怀中。末柯拿了水来。元七撬开赵榛的牙齿,将水慢慢灌了进去。
赵榛的嘴唇动了几下,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响动。可过了好一会,依旧双眼紧闭,似仍在昏睡。
正在无计可施时,白福走了进来。他的脖子上还缠着白布,可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他低头察看赵榛的伤情,皱了皱眉头。
忽然想起什么,面露喜色。几步跨到院子里,冲着外面喊道:“拿抄网来!”
水塘中,鱼儿在水草中自由来去。在白福的指点下,几个人用抄网捞拇指粗细、巴掌长短的这一种赤红小鱼。
这种鱼浑身透明,通体鲜红,像是玻璃瓶里装进了鲜红的血。看似小巧笨拙,游动起来却快如闪电,转瞬不见。
费了半天功夫,也不过网住三四条。白福急的跺脚,那几个捞鱼的人额头也都冒出汗来。
末柯从一人手中抢过抄网,连捞几下,都被那鱼儿跑掉了。他索性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进到水池里。
饶是如此,小半个时辰,也才捞了八九条,几个人都已累的气喘吁吁。
白福看了一眼,说了声“差不多了”,便拎着木桶进了屋。
他将一只碗放在桌子上,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从桶中捞出一条红鱼。鱼儿在手中跳跃着,像一根燃烧的小蜡烛。
白福捏着鱼儿,将小刀刺进鱼的腮下。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进碗里。那鱼的颜色也慢慢变浅。等到不再滴血,那鱼的全身已经变成银白色,依旧晶莹透明。
白福将鱼扔回桶里。那鱼入水即摆动尾巴,竟然游了起来。众人均觉新奇。
等桶中的鱼全部处置完,碗里已有了小半碗血,殷红透亮,甜香微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