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非蓝关对林清门下爱徒鼓武极好,他林老九也才没那么好心肠,当散财童子,赠送此等绝妙之物给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
记得当时林清交赠这件自己研制出的稀有法袍的时候,明确跟蓝关讲过,穿着此袍之人,就算不具备丝毫修为内力,也至少可抵抗住六阶凝丹境高手的全力一击,虽说断然不可能毫发无伤,但能防住一下致命伤就已经不错了。
若是修为境界本就不低的人穿着这袍子,那么防御力就会愈加强横无匹,即使面对七阶地煞,甚至八阶天罡境的巅峰修士,都有自保活命的余地。
在自家百尺境的修为底蕴和玄妙法袍雪拥,这两样超级“底牌”的加持下,身边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侍卫贴身保护着的蓝关,自觉今生应该是无需担心会死于非命了。
他都想好了,再干十年,最多最多不超过十五年,就主动卸任城主之位,和妻子果眉归隐田园,到乡下购得一间依山傍水的小屋子,种种菜,养养鸡鸭牛羊之类的家禽家畜。
因果眉是中原人出身,那么依照蓝关向来体谅妻子的温柔性格,隐居之地多半会远离气候苦寒恶劣的北方地界,而是南下返回中原,在江南寻个山清水秀的处所,恩恩爱爱,夫妻之间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到了晚年得享天伦之福。
这样的好日子,岂不是比驻扎兵家重地,当个手握兵权,日日夜夜忧心城中诸多事务,唯恐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刺客割去了项上头颅的辛酸城主,要来得逍遥自在百倍千倍万倍有余?
那才是蓝大城主心心念念期盼着能过上的生活!
楼下群众纷扰,翘首以盼,皆在期待着即将带来的那场举城典礼,一年一度的彩灯大会。
立在楼顶的两名男子默然无言,静静俯视众生。
蓝关与鼓武,这一对关系甚佳,就算同塌而眠都不妨的笃实主仆,在黄龙府阳凤城里,拥有着可谓至高无上的地位。
满城兵卒百姓见蓝关,如见天仙;一地武夫修士见鼓武,如遇神明。
一位城主老爷,一个武神之徒,一主一仆,二者身份均如此煊赫,以至于天烛国南院有个通俗成语,叫做“蓝鼓之交”,用来比喻那些上流人士们的人脉交情,唯有显赫贵人之间的关系,方可用这一四字成语来形容。
身材魁岸无伦,两块肩膀肌肉如同两个南瓜的纯粹武夫鼓武率先开口说话,他扭过头向自家主子询问:“城主,我该何时下楼?”
穿了件珍贵法袍雪拥的阳凤城城主蓝关朗声笑了笑,他有着中原儒士独有的闲适风情,坦然回应道:“差不多了,一会儿我与你一同下去吧。”
蓝袍城主忽然抬起头,目光飘向了天边,他神情惆怅,轻叹一声,“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彩灯大会,眉儿偏偏挑这种时候回了中原去,害得我都没法与她共度佳节,可惜啊,真是好可惜!”
见主子心情不太好,阳凤城头号纯粹武夫鼓武出言问道:“不知嫂子因何南下?”
蓝城主抿了抿嘴,说道:“三件事,一是要帮我去中原找我师父孙阳,因为我曾与南院大王提及过,麾下得一伯乐,等同于换得上百头千里马;眉儿的第二件事,就是回多情潭见见她的师父欧阳妙目,毕竟那么久都没回去了,实在说不过去;三来,就是报仇……”
蓝关轻咬后槽牙,语气中略带恨意,“眉儿的亲生父亲,大禹王朝刑部军机大臣果毅,被那个狼煞魏魁的儿子魏颉给杀害了,眉儿此番踏上回家乡的旅程前便明确说了,定要亲手摘取姓魏的脑袋,为其父亲报仇雪恨!”
鼓武鼓大高手稍微愣了愣,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蓝关蓝城主瞥了身边那个九尺大汉几眼,毕竟那么久的主仆关系,自然对之那点想法心知肚明,笑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觉得眉儿既然要南下杀人,那么我这个当丈夫的,应该或多或少送她点兵力才对,不该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唉,我爱眉儿实已深入骨髓,当然早就有跟她提及过此事,奈何眉儿死活不同意,说她这次回去要办的三件事情,除了第一件事以外,其余两件都不太适合有侍从跟随,不方便得紧,江湖人女独来独往惯了,若一下子添了那么多人手在身边,反而行动不便,多出些没必要的麻烦,容易横生枝节,所以还不如不带……”
蓝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喃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让眉儿就这么一个人返回中原大地,我心里当真不太踏实,昨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过去,勉勉强强睡着了吧,还是突然惊醒了过来,出一身的冷汗,衣服都湿透了的那种,一颗心砰砰直跳,跟有人敲鼓似的。”
鼓武有些急切,皱着眉头,匆忙问道:“城主要不请大夫号个脉?”
蓝关点了点头,“嗯,等一会儿大会结束,我便回屋子里好好睡会儿,若还是有此等古怪症状,那明日就须让人给我看看了,耶律大王曾说过,身体才是战斗的本钱……我多半就是太过担心眉儿的安危,才会这般焦虑难安的,希望眉儿此行能够顺顺利利的吧,我作为阳凤重镇的一城之主,每日事务繁多,抽不开身,否则定然会陪她一同南下的。”
说着,蓝城主突然拍了拍鼓武的肩膀,意味绵长道:“之前跟你讲过的吧,我打算再做十年的阳凤城主,你就在跟我干十年,这十年里,只要是我蓝关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都可以给你办到,只要是我蓝关能有的东西,除了眉儿以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至于十年后,届时你也该有七阶地煞境的修为了,中原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你要转投去其他地方,效忠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我完全不介意的。”
鼓武脸色相当严肃,他盯着蓝关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城主……不,蓝兄,你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与我一同分享,吃到些好吃的美食,都不忘派人给我送一部分过来,让我也能尝上一尝,那些点点滴滴的恩情,我鼓武都一丝不落的记在心里,你视我若亲弟弟,我也把你当成我的本家兄长,咱们之间的关系明面上看来是主仆,但实际上却也胜似亲生兄弟,不管十年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我还是蓝兄你的‘弟弟’,还是城主你的贴身侍卫,这两层身份,无论哪个,我都有理由对你抱有足够的尊敬和爱戴,甚至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定要护你周全,这是本分所在。”
蓝关收回搭在鼓武肩膀上的那只手,凑向了窗户的台沿边上,把双臂放于檐上,上半身前倾,脑袋往外边伸,十分放松舒心的说道:“鼓弟,有你这话,我觉得接下来十年的官场生涯,恐怕没那么难熬了,十年后我必将与眉儿隐居乡下庄园,或者住在靠近南面大海的地方也行,到时候你记得来看我们,我和眉儿杀鸡宰羊款待你。”
一身黑红的武夫鼓武嗓音朗健,大声笑了几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城主你放心,哪怕到死的那一天,蓝兄你都是我鼓武的哥哥,哪儿还有弟弟不去主动看望哥哥的道理?”
身着蓝袍的中年城主同样笑得甚是痛快,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隐隐约约有幽寒气机外散的法袍雪拥,心情爽快的叫道:“我先是得了林先生的宝贝门生作弟弟,而后又白白拿了他这么一件珍贵法袍,我可欠林先生太多了,下次有机会,定要亲自去英雄府折腰山好好拜访他一遭,对了鼓弟,你师父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物事么?我好提前准备起来。”
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武夫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听闻东海有蛟浑身雪白,啸声可通天听,一条,即可抵上千精兵,我师父他老人家昔年曾是屠龙帮帮主,这世间真龙着实难觅,但蛟龙之属倒也不算特别难得,我一直希望能觅上来一条,在师父五十大寿的时候送过去。”
蓝关爽朗大笑,拍着胸脯应道:“行,这事儿都包我身上了!林先生今年四十有六吧,比我长上三岁,那么距离半百还有四年,四年内,我定会派人帮你去东海寻找白蛟,究竟能不能找得到不敢保证,但必然会尽力而为,不捉上一条回来誓不罢休,你就好好等着吧!”
天烛国蛮族不似中原那般有拱手之礼,但江湖之上的抱拳礼终究还是互通的,魁梧巨汉鼓武听罢主子的这番言语,心情尤为激动,大喜过望,当即抱拳振声道:“那我在这里替我师父谢过城主大人了!”
“哎,无须谢来谢去,你说的,咱们可是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的‘兄弟’,兄弟间何谈一个‘谢’字,忒外道了!”阳凤城城主蓝关笑道,“到时间了,该下楼去了,不然底下的人可都要等着急了。”
“好,咱们下楼!”
那一刻,两道矫健身影自摘星楼顶楼处同时一跃而下。
如两颗华丽流星般疾速坠落于大地。
仿佛高达百尺的巍峨巨塔根本不足道哉,渺小至极,一步可越。
身临楼底,一城之主蓝关的嗓音在此处广场倏然响起,人人皆可清楚听闻,被百姓戏称作画眉城主的他,这会儿功夫放声言道:“诸位,我宣布,一年一度的彩灯大会,现在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