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夷顿了顿,继续讲道:「此番大王于画舫船上遇刺,险象环生,可那小裨王的凶器偏偏又是当年姬多友进献的铜弩,你想,大王心里会没想法吗?」
重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些:「如此,只需扳倒这姬多友,召公就会被罢相?」
「终于开了点窍。」荣夷微微笑了笑:「可这事没那么容易,看来番世子此来,召伯虎定是要保他的。恐怕,这也是一个机会。」
倏忽之间,冬去春来,雪消冰开,中原大地的启耕时节来临了。在这耕牛点点的时刻,无数豪华的温车,轩车,辎车------在护卫侍从的扈从下,吱吱咯咯地行走在四方通往洛邑的官道之上,那是前来谒见周天子的诸侯们在向东都汇集。
本来按规矩,诸侯每年都需要谒见天子并敬献贡品,若本人不能来,至少也得派遣世子或者重臣顶替,且需提前上书。这一来一往不知要平添多少波折,这回好了,无需走那令人提心吊胆的艰险无比的崤函道,只需前往一马平川的洛邑,路途近又好走,诸侯们再推托可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这一回,别说是素与周室相亲的姬姓近宗和有姻亲关系的诸侯,便是素日不睦面和心不和的,如宋厉公子鲋祀,鄂侯驭方都亲自来了,可谓少有之事。
洛邑城内,一片繁忙。无人注意到一匹快马从南门疾驰而入,径往城北的官署驿馆而去------
荣夷正在沐发,乍闻有客来访,手里攥着那支拜客名刺便急急出了后屋,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得很干,还在滴水。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原。此番日夜兼程风尘仆仆来到洛邑,为的正是应夫人心头那桩紧迫的要命之事。上回枣阳峪截杀功败垂成,应夫人没有降罪,可他心中不安,这回是主动请缨将功折罪的。若是事再不成,他应原也无脸回到番国了。
应原之所以忐忑,不仅因为重任在肩,更在于对荣夷这位天子近臣的态度没有把握。虽说带来了厚礼,可人家是否看得上眼?毕竟从来非亲非故的,这么贸然上门搭关系,人家是否会觉得唐突?可思来想去,这似乎是唯一一条可行之路,虽希望渺渺,好歹得来碰碰运气。
乍一见到荣夷,应原也是心下一动。日暮初月之下,这位名士散发无冠举止却风雅无比,虽脸庞微黑,却自有一团亲和之气如朦胧月光般弥漫开来。
两下见礼之后,荣夷撩起麻布长袍跪坐于大席边缘,接过应原毕恭毕敬递过来的礼帖却不置一词,搁于一旁,淡淡问道:「将军不必客气,此番前来有何事请直言,但有夷可效劳之处,定然不吝襄助!」qs
「先生,」应原跪起长揖道:「鄙国主君与夫人闻知世子逃亡,震惊不已,命在下率军前去追赶。本意并不在伤害世子,只是想带其归国,在君上面前一述长短。不想世子却误会了,一路伏击在下所领之军,弄得两败俱伤。君上与夫人十分震怒,又听说世子来到洛邑,竟然手持相府金令箭,在天子面前告了夫人一状。左思右想,只能派在下前来洛邑行宫申述,否则,天子便只能听到世子的一面之词了。」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荣夷始终面色平静如常。应原不时抬眼望去,心中更加忐忑,不知这位天子近臣究竟立场如何。渐渐地,他也没话可说了。
荣夷依旧满面春风:「这么说,应夫人也是有苦衷的了?」
应原一怔,不知对方所问何意,本能答道:「后母难当,世子不把她当母亲,亦是无奈何之事。」
「母子连心,不是亲生的也难怪。只不过------」荣夷刻意顿了顿:「番君的病势如何?要紧不?」
应原长叹一声:「唉!自去年秋天起便风瘫了,自腰以下不得动弹,连话都说不大清楚。都是夫人在床畔照料,我等但
有要紧事务,都由夫人跪伏于榻头听君上咕哝言语,再行转述。幼公子伺候汤药,衣不解带-------君上都靠他们母子了。」
「如此,番世子行事甚为不妥。」荣夷皱眉道:「我大周以仁孝服膺天下,父亲风瘫卧床,做世子的不思床前侍奉,反而为巩固储君之位远行?如此,怎堪一个「孝」字?」
应原何等精明之人,眼珠一转立即便明白了:「先生是说------」自进入这个屋子,他紧锁的眉头是第一回舒展开来,离席深深一躬道:「多谢先生指点,寡君与夫人当是感激不尽!只是------」他迟疑道:「天子与世子毕竟是表兄弟,便是坐实了番轸的不孝之名,那大王那边------」
「你的思虑亦不无道理。」荣夷点点头:「番世子有召公撑腰,与大王又有母系血脉之连,若想借此恶名废其储君之位,那是万万不能的。依在下看来,番君千秋之后,这嗣位之君依旧是番轸无疑。」
应原大吃一惊:「如此说来,我应氏在番国将无立锥之地矣?」说完,「扑通」跪下再拜稽首:「请先生指点迷津。」
「将军不必多礼。」荣夷并不起身,只是虚手一请,正色道:「大周以《周礼》为立国之基,立嫡以长为君位传承之根基,此无法撼动。然应氏可以「不孝」为由,逼得番轸让步与忌惮,引得天下同情,从而得以在番国继续立身安命。如此,番轸便是坐上了君位,不过一个空壳,支持他的除了一个身在相位的召公,又有何人?待到大王亲政,召公归政之时,便是你应氏的机会了。」
说到此,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言道:「将军此行,有拜访卫侯之打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