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己的长兄,召仲豹脸上怫然不悦:“公爷莫要再提他了!世上哪有如此狠心的长兄,手握天下权柄,却将嫡亲兄弟赶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还三年不许回京?一个结拜的兄弟,却呵护备至,保举他做成周八师的将军。国公爷见过此等可笑之事么?”
“竟有此事?”周公定假作惊讶状:“燕侯说的可是姬多友?怎么,他来成周了?”
“嗯------”召仲豹郁郁应了一声。
正在此时,梅叔将酒菜端了上来,齐齐摆了一案。召仲豹一看,桌案分外齐整:麋鹿炖,鼎方肉,大河鲤,藿菜羹,舂面饼,还有一大盘子金灿灿的米饭团,两桶冰凉甘甜的醪糟,正是名贵与家常兼具,成周与王畿风味俱有,当是用了心的。
召仲豹大受感动:“公爷为在下如此费心,豹如何敢当?”
“理当如此。”周公定呵呵笑道:“今夜燕侯放开肚皮,也敞开心扉,有什么委屈尽付酒中。”
“好,那寡人便不客气了。”召仲豹打开了话匣子:“公爷您是没到过燕城?那是个什么鬼地方?能把人的耳朵都冻掉,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得出门子,只能窝在炕上。他召伯虎呆在镐京这么一个繁盛之地,能理解寡人的苦处吗?让他来燕城试试?
寡人心里烦哪,好容易回到镐京了,想多呆几天不行吗?不就纵马出城时踩伤几个百姓吗,算得什么?他竟然当众鞭责?”
周公定惊诧不已:“驿丞说您在养伤,却不曾想竟有这般的缘由在里头,那-----那是有些过分,毕竟是亲兄弟,怎能下此狠手?”
召仲豹顿觉背上的鞭痕如针刺般扎得他难受,恨恨道:“只恨寡人偏生比他晚生几年,若不是如此-----”
这一顿直饮到鸡鸣时分方散,召仲豹很是尽兴,是被仆人抬回邻院的。一夜无眠,周公定困倦不已,一待送完客,立即回房归榻。片刻之后,粗重的鼾声便从幽静的后厅弥漫了出来。
这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正午时分。梅叔伺候主子起身,眼见周公定依然是有些倦怠之意,很是心疼:“国公爷已经上了年纪了,何需与那燕侯如此卖力地周旋?左右他总是召子穆的亲弟弟,纵然他们兄弟生隙,只怕日后又和好了也不一定。依老奴说,主子还是远着他些的好。”
“你哪里晓得?”周公定瞪视了他一眼:“棋局致胜之道,在于能否在对手无知无觉之时悄无声息布下天罗地网,而不是要用时再抓瞎。何况召子穆这样的对手?既已知他们兄弟不睦,老夫又岂能坐视这个机会从眼前流过?”
日落时分,召仲豹来回请了。如此这般请来请去,没过几日,两人的关系便打得火热。在召仲豹看来,周公定虽然无论年龄还是辈份都算是自己的父辈了,但却像一个亲切随和的老兄长一般,二人处来毫无芥蒂。
几日过去,眼见大河洪波过去,周公定再也不能拖延了,得回镐京了。他一走,召仲豹亦觉得继续呆在洛邑上舍驿已是了然无趣,也磨磨蹭蹭地启程向北往燕城而去。上舍驿丞送走了这二位爷,深觉舒展,连着打赏了好几名仆役。
去时杨柳依依,归时荷花吐蕊。随着周公定出使调停铩羽而归,大周朝堂上却陷入了迷雾般的争论之中。
别的都是小事,什么纪侯不恤王恩,未婚妻尸骨未寒便另娶啦,什么鲁国身为姬姓重要诸侯国如今也藐视王室之类,都可忽略不计。最严重的问题是召公得到确切情报,齐侯吕不山正在整备军马,招兵募士,准备在今秋大举伐纪,志在灭国。
此时尚在西周时代,诸侯国间虽偶有征伐,却甚少见大国吞并小国的灭国之战。在极为重视血统传承的西周,灭人国绝人祀被看作是逆天之举,会引起天下侧目。楚国之所以被中原诸国视作蛮夷,并不仅仅因为地处南方,更因为他们无所顾忌灭人之国而被中原诸侯视为异端。
再说纪国论及人口与土地,也是一个在中原排得上座次的中等诸侯国,如果真的任由大战爆发,对整个中原地区的冲击那是不可预估的。此事,无论从情理和大势上来看,王朝绝无坐视之理。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真的要出兵助纪国与齐国相抗,那------似乎又没那个必要和紧迫性。
性格耿直的芮良夫这回坚决站到了主战一派,他立于朝柱之前侃侃而谈:“纪齐两国同出太公,同姓之国互相攻伐,实为悖逆之至。齐侯吕不山包藏祸心已久,此风不可长,我朝应速发成周八师前往纪城,令那吕不山投鼠忌器,或可使中原免遭战火涂炭。再晚,怕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