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想得挺好,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下船换乘之后,周公定的马队浩浩荡荡进入曲阜故城,先是硬生生在驿馆被冷落三日,非但无法见到鲁侯,连领政大臣也是闭门谢客。直到第四日的午后,鲁侯姬濞才召见了在宫城外焦灼守候的姬定。
及至周公定将此行的意愿明白说完,鲁侯濞却始终阴阴笑着不说话。周公定按捺住怒气问道:“鲁侯究竟是何意?难道非要与纪侯结这门亲不可吗?”
鲁侯濞呵呵一笑:“公叔有所不知,寡人那幼女自幼娇养于深宫,是非做嫡夫人不可的。这中原之中,可匹配之郎君甚少,何况如今大定小定已下,连婚期都已定了,便在今年秋八月,箭已上弦,岂可一言而改之?”
周公定冷冰冰一句:“我就不信了,中原人才济济,正值盛年的世子诸侯无数,除了纪侯便没有别人了不成?”
“公叔有所不知,所谓同姓不婚,中原诸侯国虽多,可非姬姓者也就是那么几个,如妫姓,嬴姓,姜姓。着实可选者寥寥,还望公叔见谅!”
提及姜姓,周公定立刻想到了突破口,厉声正色道:“纪齐两国已成血仇,互相攻讦不断,你这么做是火上浇油,那吕不山岂肯罢休?若是战端开启,干戈不断,中原乱成一团粥,你姬濞可负得起这个责吗?”
不提齐国还好,一提吕不山,鲁侯濞的火也上来了,霍然站起道:“那又如何?那吕不山仗着已坐稳了君位,这一年来屡屡在边界挑事,意图向外扩张,根本不顾及与我鲁国的世代姻好关系。他既无情,我亦无义,公叔无需再多言了!寡人幼女将为纪侯嫡夫人,此事已板上钉钉,再无可商议余地。”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转过屏风时,忽地转过身,悠悠说道:“公叔与其来劝寡人,不如去临淄劝劝那齐侯吕不山。依着公叔与吕氏的姻亲关系,齐侯或可卖公叔一个面子,亦未可知也。”
周公定眼见鲁侯濞的坚定态度,只得愤然出殿。此后姬定留于曲阜故城三五日,鲁国君臣硬是多方回避,任谁也不见他。这一通周旋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鲁纪联姻已成定局,再难更改。他也明白这件事背后,是齐国的咄咄逼人使得这两国不得不抱起团来取暖------
周公定在驿馆思忖良久,又与家臣梅叔商议之后,得出结论:再去纪国游说已是毫无意义,为今之计,只有前往齐都临淄,劝说齐侯吕不山接受鲁纪联姻的事实,安抚于他。
前往临淄的路上,周公定不再像来时那般乐观了。直觉告诉他,说服吕不山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唉!这回来中原真是趟苦差事,他恨死了召公虎,把这么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
周公定是来过齐国数次的,可这一次来到新都临淄,却令他耳目为之一新。
新营造的临淄城地处平原,水路宽阔,官道交织,车马舟步样样快捷,衣食住行件件方便。辐辏云集人物汇聚,蓬蓬勃勃已然成为枢纽之地。人民多富足,街市之上时有人或鼓瑟吹竽,或击筑弹琴,斗鸡走狗者亦是无算。
宽阔的官道上,车彀互击,人流摩肩接踵,举袂成幕,挥汗如雨,志气高昂,体现出一个因享鱼盐之利而富民强国的蓬勃景象。
周公定边看边在心里赞叹,想不到吕不山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就这么几年功夫,不但平定了胡侯诸子之乱,还把国家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难怪他心有不甘,意图向外扩张,实在是实力使然。也难怪鲁纪两国惴惴不安,搁自己身上,也必定是夜不成寐。想到这里,心中好容易积攒起的一点信心瞬间又化为乌有。
果然,在富丽堂皇的齐宫大殿之上,当周公定心情忐忑地说出来意之后,齐侯吕不山十分委婉而又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调停之请。当然,话还是说得很动听的:“国公远涉而来,此情不山心领了。然纪侯谮杀我兄长,寡人即位之初便立下重誓,此生视纪国为仇,若寡人不能灭之,寡人后世之子孙亦当牢记此仇,以灭纪国为己任。齐与纪,虽同出姜姓太公血脉,然落到此种田地,皆是纪国之过也。决无和好之可能。”
说到这里,吕不山特意停了一下,缓和了语气道:“至于鲁国嘛,本与我齐国世为姻好,寡人也不想闹得太僵。便看在国公的面子上,自会弹压边界屯兵,只要鲁国那边不越境,寡人可保边界无事。可好?”
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周公定除了点头称谢还能说什么呢?
出了临淄,周公定无可奈何地踏上了归途。这一路之上,心情抑郁,想起年轻时身为王使前往中原诸国时的风光,再看看如今却这般不受待见,失魂落魄如丧家犬,那是何等样的反差?他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周室衰落,还是因为这些诸侯看不起他周公定呢?攸忽几十年而过,世事竟变化如此之快吗?
来是盛春,归时已有些初夏的味道了。近日暴雨频仍,大河水位突涨,呈波浪肆虐之势,继续行船恐有危险。在梅叔的建议下,周公定决意在洛邑码头靠岸,避过这波洪涛再行出发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