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船只都奉行着这些久远的习俗规则,无论在渭水汉水,亦或是大江大河,一切都这样古朴自然地流畅运行着。
这艘轻盈的白帆游船,原是在中流航道快速穿梭行驶,此刻却有一艘吃水颇深的大船顺流直下。两侧船只纷纷避让,不为其他,只为它船头扎着素白的丧幡,分明是一艘用来接灵的丧船。要不想惹上晦气,就得避让着些。
游船主人赶紧拔去红旗让出主航道,白帆船刚刚荡出中流,丧船上的水手们便是雷鸣般一声齐吼:「谢——」吼声回荡间,大丧船便像一座小山般悠悠压了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白帆游船与大丧船都靠上了渭阳码头。阳,北向也,渭阳码头正是货物通过水运进出王畿的最重要物资和人员集散地,财货游客吞吐量极大。所有水路进出王畿的货物入口,都要在渭阳码头验关,而后方能交易出入,或出渭水而入大河,或入渭阳而进镐京。
码头上早有一群白衣素冠的送丧队伍已经在等着了,个个神情肃穆,目光凝重,注视着扎着白幡的丧船缓缓靠岸。眼看着船上隆隆抛下石锚,船舷中便伸出三副宽厚沉重的大木板,分别搭在了岸边的大条石上。一个身穿白衣的执事在船舷缓缓走下木板,对着灵车深深一躬,悠长一声长喝:「恭请二公主芳魂归国了——」
密伯一挥手,伯颜迅速上得灵车,悄然在棺椁的一头鼓捣了一阵子,顶头的椁板竟被卸了下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喘着粗气爬了出来,她清丽的脸庞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而略显苍白,饶是如此,重见天日的这一刻,她第一时间向伯颜表示了谢意:「多谢壮士,请壮士回禀召公与子良将军。大恩大德,叔妘没齿难忘!」
原来这椁板是双层的,中间的夹层躲进一个娇小的女子丝毫不成问题,椁底板上留有气孔,自有洞天。在里头猫上个一两天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召伯虎的巧思,送丧队伍中只有密伯与伯颜知道椁中奥秘。用这个法子来送自己出城,叔妘自是感激不尽的。.
伯颜「嘘——」了一声,问道:「叔妘姑娘,番国迎丧的大船已经来了。你可以穿上孝衣充作二夫人的侍女跟着去番国,反正番鄂两国相距不远,如何?」
叔妘坚定地摇摇头:「不行,番鄂两国因先王后之事已几成敌国,又相距一条大江,并不是很方便。再说----」她微微掀起帷帘一角向水面上望了一眼,眼中忽然露出欣喜之色:「来接我的船已经来了,奴婢便不敢再叨扰贵府二夫人的灵驾了!」
「哦?」伯颜倒是吃了一惊:「在哪里?」
「水面上那艘白帆,上头插着红色绣着铜草花的小旗,那便是约定好的信号。鄂侯派人来接我了!」
伯颜转脸望去,果然望见一侧停着的白帆船,船头上插着一面红旗,隐隐地绣了什么图案,但隔太远看不太清,不由赞叹道:「原来叔妘姑娘早就安排妥当了,既如此,呆会趁他们去卸后车时,我便护你过去!」
「多谢小家老!」
插了红旗的白帆小船在渭水中流航道加速行船。直到薄暮时分,终于赶到了渭水与大河(黄河)的汇合口。水面上雾气隐隐,笼罩着一座画舫。
白帆主人一拱手:「叔妘姑娘,主公已在舫上等候数日了。」
叔妘抬眼望去,只见画舫中走出一人,鲜衣鹤氅,眉目如画,远远招手呼道:「叔妘,汝为我鄂国披肝沥胆,寡人在此迎候汝归国了——」
一语未尽,叔妘目中已是珠泪盈盈。波光潋滟的水面,富丽堂皇的画舫,都幻化成了这个男人的背景,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而他却在对她微笑,向她招手,这是从未有过的------一时间,她有些错愕,愣怔了好半天,才被仆役扶入画舫。
一入舱,
叔妘马上伏地跪泣请罪:「请主公降罪。叔妘既没能帮主公夺回铜绿山,又没能照顾好公主,以至于她年纪轻轻,便香魂远去。奴婢对不起主公托付之重,请主公降罪!」
「汝何罪之有?」鄂驭方深沉的嗓音在舱内回荡:「你不过一介小小宫婢,此等军国大事,你能出力几何?不要再哭了,且把公主之事备细详说与我听。记住,事无巨细,一个细节也不要漏下。」
「诺!」
叔妘擦干眼泪,捋了捋纷乱的思绪,便把自己入宫之后鄂姞的诸般遭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尤其是二王子尚父离宫以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巨细靡遗地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