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跑来跟青登套近乎的人,也不方便和青登多聊。基本都是跟青登简单地搭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闲得发慌的青登,打开随身携带的怀表,确认了下现在的时间后就仰头看着前方的窗户,靠细数窗外天空上云朵的纹路来打发时间。
冷不丁的,一道温和的男声传入青登的耳中。
“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有人坐吗?”
声音来自青登的后方。
青登反射性地扭头将视线扫向身后——一对正泛着善意微笑的中年夫妇俯视着他。
中年男人一副武士打扮,身穿深蓝衣与黑袴,披着一件浅葱色的羽织。
虽是武士打扮,但腰间却空空如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有带刀参加他人婚礼的?所有赴今日之宴的武士,在进门之前都被收了包括胁差在内的佩刀。
跟这名中年男人肩并着肩的中年妇女,则是一位相当漂亮的成熟美妇。
并未因时光荏冉而人老珠黄,反而还多了一抹别样魅力的漂亮脸蛋。
身上的红底白腰带的精致和服,完美地勾勒出美妇凹凸有致的诱人身段。
这对中年男女的衣服上,都绣有相同的家纹……与青登的“龙胆叶”家纹同属“花草系”的“桔梗花”。
衣服上有着相同的家纹……肩膀挨在一起的亲昵站位……青登猜测这对中年男女应该是一对夫妻。
除了离待会新郎、新娘上前宣读结婚誓词的地方最近的座位,被全数安排给了两户人家的直系亲属之外,宴席上的其余座位未作任何详尽的安排。
也就是说,除了新郎和新娘的直系亲属之外的其余宾客,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过不了多久婚宴就要正式开始的缘故,宴席现场已是高朋满座,席上八成以上的座位都已被坐满。
青登的周围,是此刻为数不多的仍有很多空位的地方。
这对中年男女想必是看青登的周围仍有不少空位,所以就想过来问问看是否能过来就坐吧。
中年男人用很礼貌的手势指着青登右手边的位置……青登帮总司预留好的座位在他的左手侧,右手侧并没有人就坐,因此青登朝这对彬彬有礼的夫妇微微一笑:
“这里的座位是空的。请坐吧。”
说罢,青登将身子向左挪了挪。
“感激不尽。”
中年夫妇微微欠身,双双向青登轻施一礼后,撩起下身衣服的下摆,屈膝坐定。
中年男人坐在挨着青登的位置……近在迟尺的浅葱色羽织与酒红色羽织交相辉映,构成强烈但又自然的色彩反差。
忽有一阵穿堂风拂来,吹起了青登与中年男人的羽织。
“龙胆叶”与“桔梗花”随风飞舞……
——嗯?这人的右手……?
青登这时才发现:在他身旁落座的这位中年男人的右手……肌肤的颜色很怪异。
裸露在羽织之外的整只右手,都是如同薪炭一般的焦黑色的。
咋一看,感觉像是被火给烤焦了。
但仔细观瞧……好像又与火无关。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纹路……让青登回想起那种被雷电被噼到的树木。
这人的右手该不会是给被雷给噼了吧?
这个想法刚从青登的脑海中蹦出来,便被青登一边自嘲地嗤笑一声,一边摇头否决。
被雷电给噼了?那这人的坟头草只怕是都能比我高了!
青登并不认识中年男人,所以尽管对中年男人的右臂为什么是这个颜色的而感到很是好奇,但出于礼貌青登忍下了这份好奇心。
在注意到中年男人的右手肤色与常人不同后,青登的视线就一直在不自觉地朝中年男人所在的方位……即自己的右手侧瞟去。
说来可能有些幼稚,但青登真心觉得中年男人这只像是被雷电被噼过的焦黑右臂……有点酷炫……
青登在偷偷打量中年男人的右手时,不自觉地将中年男人又从头到脚地仔细端详了一遍。
此人姑且也能算作是一枚“帅大叔”。
长相虽不算多么地帅气,但身材与气质却很好。
身材颀长无赘肉,气质沉静,举止儒雅。
这个大叔应该是一个很有文化的文人墨客吧!青登心想。
中年男人貌似并没有留意到青登对他的“偷窥”,他方一落座,就与身旁的妻子聊起天来。
“试卫馆……貌似没什么变化呢。”
“嗯,是啊。”美妇人点头相和。“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但听说试卫馆近期发展得很好,不论是名声还是学徒数量,与以前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
“哈哈……”中年男人的双童中泛起一抹追忆之色,微微翘起的嘴角,浮起一抹……沧桑感十足的浅笑,“当年这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流派,终于也是有模有样了啊。”
无意间听到中年男人与其妻子的这组谈话的青登,心中暗忖:
——看样子……这俩人是近藤他们的亲友。
青登只把这对夫妻的突然出现,当成是普通的小插曲。
青登无意去偷听他人的聊天内容,稍稍收拢了下心神后,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前方的窗户上,准备继续细数窗外天空的云朵纹路。
然而,青登的视线才刚刚向前扬起,思绪就被陡然介入的大喊所吞没:
“橘先生!”
永仓一步跨作三步来到青登的身前。
“什么事?”青登问。
“橘先生!我找不到我的衣服了,你有看见我前几天新买的那件黑色羽织吗?”
永仓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未披羽织的上身。
“羽织?”青登回忆片刻,摇了摇头,“没看见。你是不是去洗澡时,将衣服忘在千寻屋了?”
“不可能,那件羽织在买回来后我就没穿过,不可能遗漏在千寻屋。”
说完,永仓用力地咂巴了下嘴。
“啧……真是怪了……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我可是为了能在今日的婚礼上穿得好一点才特地买了这件新衣……”
永仓一边抬手挠头发,一边扬长而去。
反正现在自己正闲得很……正当青登思考着要不要去帮永仓找衣服时——
“橘……?”
一道充满讶异之色的都囔,吸引了青登的注意力。
发出这声都囔的人……近在眼前。
青登依着声音所传出的方向一看,眼前是笔直注视着他的2对眼睛。
“橘……”
这位右手颜色怪异的中年男人,一面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一面细细咀嚼青登的姓氏。
紧接着,他半眯双眼,直勾勾地紧盯青登的脸。
“请问——足下的名字是?”中年男人向青登问道。
“我?在下姓橘,名青登。”
“喔喔……”中年男人的眼中闪烁出带着几分笑意的光芒,他含笑道,“你就是那个仁王啊……实在是久仰大名了啊。”
中年男人将腰杆稍稍挺直了些,微微侧身,面朝青登,然后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向青登递上了一记极正式的躬身礼。
“在下古牧吾郎。这位是内子:古牧町。”
“贵安。”古牧吾郎话音刚落,美妇人……即阿町面带浅笑地向青登微微欠身行礼。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此乃青登的社交原则之一。
见古牧夫妇对他如此客气,青登连忙向二位还上一礼并道出谦虚客套之辞。
被陌生人认出是时下声名正盛的“仁王”……青登对于这种事情早就见惯不惊。该如何应对、该说些什么话,青登驾轻就熟。
跟古牧夫妇寒暄了几句之后,青登略一思索,问道:
“古牧先生,听您与令正的口音……你们是京都人吧?”
身为经常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三回”同心,青登对使用人数较多的几种地方方言颇为熟悉。
因此,青登敏锐地注意到:古牧夫妇讲起话来,都有着相当重的“京言叶”。
京都人作为日本最喜欢地域黑、最有地域优越感的群体,为了以示京都的高贵,给京都方言起了个极文雅的别称,即“京言叶”。
“京言叶”的特点是发音速度较慢且多用长音,并且敬语十分发达,常常是叽里呱啦一通话讲下来,实质所表达的意思就只有一个词:谢谢。
“哦?您的耳朵很灵嘛。”古牧吾郎笑了笑,“我与内子虽都不是京都本地人,但我们在京都经营了一家小小的和果子店,在京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自己并没有听错古牧夫妇的口音……青登暗暗咋舌:
“我的名号都已经传到京畿了吗……”
“哈哈哈,不要小看京都啊。”
古牧吾郎澹澹道。
“虽然论繁华,京都远远比不上江户和‘商都’大坂,但再怎么说也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之一。不论是物资还是信息的流通速度,都不可小觑。”
“大概就是在1个多月前吧,‘仁王’之名在京都首度流传。”
“不过传播规模并不算太大。我也只是在偶然间听闻汝名。”
“说来奇怪……”
说到这,古牧吾郎脸颊的线条放松了下来,嘴角也放松,冲青登露出了一抹平和的微笑。
“兴许是因为这个国家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只靠着三尺剑就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了吧,在初闻‘仁王’之号后,我就莫名地记住了足下的事迹、名字。”
“仁王,你比传闻中的要年轻、帅气得多呢。”
“哈哈。”青登莞尔,“古牧先生,您过奖了。风云人物什么的……不敢当。”
这个时候,青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好放松。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青登对这位古牧大叔,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在与古牧吾郎聊上天后,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格外宁静、和缓。
有种正和自己天底下最熟悉、最要好的亲友相处的感觉。
可能是受古牧先生的沉静气质影响吧……青登心想。
青登个性谦虚,不喜多聊自己的事情,故而在虚心地连道了数声“不敢当”后,他顺势将话题引向别处。
“古牧先生,您原来是和果子店的老板哦?”
这个大叔居然是卖点心的……这让青登感到有些惊讶。
古牧吾郎的举止充满儒雅文人的气场,青登还以为他是那种连一只鸡都不忍杀的教书先生。
“哈哈哈,是啊。我是平平无奇、在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和果子店老板。”古牧吾郎换上半开玩笑的语气,“我与内子所开设的铺子名叫‘桔梗屋’。日后足下若有缘来京都,还请务必照顾下敝店的生意啊。”
“好,没问题。”青登笑道,“我还蛮爱吃和果子的。之后若有机会的话,定会光临贵店。”
“啊咧?古牧先生,町小姐?”
这会子,唐突地传来某女的声音。
总司回来了……而且是带着他的姐姐冲田光、姐夫冲天林太郎一块儿回来的。
重新回到青登身边的总司,先是欣喜地看了眼古牧夫妇,然后用吃惊的眼神来回扫视古牧夫妇以及正与他们聊得正酣的青登。
“冲田君。”脸上挂起轻松表情的古牧吾郎,对总司颔首示意,“好久不见了,你似乎长高了不少。”
总司:“古牧先生,町小姐,好久不见!嘻嘻嘻,相比起我们上次见面时,我确实是有长高一点。”
被人夸赞长高了……这似乎让总司很是高兴。
冲田光俩夫妻以及古牧吾郎俩夫妻……这两组一对青年、一对中年的夫妇,显然并不是很熟。他们只用普通的社交辞令简单地寒暄了一番,未做过多的交流。
“橘君,你怎么和古牧先生他们聊起来了?你先前认识古牧先生和町小姐吗?”总司问。
青登摇了摇头,随后将他是怎么与古牧吾郎搭上话的全过程,不疾不徐、言简意赅地道出。
听完青登的解释,总司“哦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橘君,我来帮你介绍一下吧!”
总司将身子稍稍坐正,“嗯哼”地清了清嗓子,接着一板一眼地正色道:
“古牧先生和町小姐是咱们试卫馆的老朋友!”
“当年师傅准备在江户兴建一所天然理心流的道场时,苦于没钱购买建筑材料以及没人脉来盘一块好地段,剑馆的建立一直很不顺利。”
“多亏了古牧先生和桐生先生的及时出现与援助,师傅才总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有惊无险地让剑馆……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座试卫馆落成!”
“可以说——古牧先生对我们试卫馆有着大恩!虽然古牧先生和町小姐住在遥远的京都,但我们试卫馆一直有与他们保持着联系。”
“在近藤兄的结婚日子定下来后,师傅他们于第一时间给古牧先生和町小姐发出请帖,邀请他们来参加近藤兄的婚礼。”
“啊,顺便一提——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大,但古牧先生与桐生先生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
总司话音刚落,一老一少的两道熟悉身影,出现在了青登左眼角的余光之中。
“吾、吾郎叔?町婶婶?”
因强烈的惊喜而稍有些破音的年轻女声。
紧接着,一道大红色的倩影如火一般扑向古牧吾郎和阿町。
“阿舞!”俏脸于霎时间充满思念、溺爱之色的阿町,张开双臂,抱住了扑来的少女。
这对突然驾到的一老一少,正是桐生老板与木下舞。
千事屋和试卫馆的关系如此密切,桐生和木下舞自然是没有不被受邀来参加近藤婚礼的理由。
木下舞一身经典的打扮:大红色的和服,一条绣着不少可爱花纹的明黄色腰带,紧裹其纤细苗条的腰身。
桐生的穿着倒是与青登充满了默契——白衣黑袴,上身披着一件酒红色的羽织。
古牧吾郎宠溺地轻拍了几下正与阿町紧拥在一起的木下舞的小脑袋,随后扬起视线,眼睛含笑地与桐生四目相对。
“桐生,许久未见了啊。”
在见到古牧吾郎和阿町时,桐生先是面露澹澹的惊讶,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嗯,确实是许久未见了……”桐生的老脸泛起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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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预告一波:就以小千叶剑馆和试卫馆的关系,千叶重太郎和左那子肯定也会来赴宴。所以……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