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很快,恍一瞬就过去了,这一月,温念看着朱英从忌惮到主动亲近,最后,亲自送她下了山。离别之际,离冉没有出现,朱英走在下山的路上,回了好几次头,却到了山脚,也没有把想盼的人盼出来。
“后悔了?”
朱英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身边负手正微笑看着她的温念,良久,她低了低头,“温道长,妖可有善恶之分?”
温念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朱英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英姑娘觉得,一个为了利益迫害他人的商人是善是恶?”
朱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恶。”
温念又道:“那么一个自己身无分文还给乞丐买包子的穷人又是善是恶?”
朱英再次回答:“善。”
温念扬唇,“人尚且有好坏,为何妖就不可分善恶?”
朱英睁了睁眼,面露意外之色,“我以为,修道之人皆恨妖入骨。”
温念笑道:“杀人的山匪和救人的山匪,行业相同但本质不同,究竟是善是恶,你自己接触后才清楚,旁人一句善恶,并不能左右你的看法。”他继续往前走,“修道之人确实都恨妖入骨,不过有些人,看得通透,也明辨是非。”
朱英默默跟在温念身后,她还是时不时往回处望,可惜身后除了山林树木,依旧什么也没有。
“也许温道长说得有理,毕竟离冉从未害过我,可是……”
温念低头摸了摸鼻子,默默接过朱英的话,“可是你理解了,你的父亲不会理解,悲暮城的百姓也不会理解。”
朱英泄气般垂下了头,一脸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温念拍了拍她的肩,一股好自为之的意识穿透而来,朱英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就送到这儿吧,后面的路我自己走。”
温念果断放手,微笑送行,他可不想一路都当情感使者,怪累人的。
等到朱英的背景彻底消失在悲暮山,傅渊才默默走到一直躲在一旁的离冉身边,“一个月,你就满足了?”
离冉一顿,不答。
“千年前你没出息,千年后你还是一样没出息。”
离冉皱了皱眉,却听傅渊继续道:“如果是我,即使千年万年,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一步也不会让他走。”
这种坚定甚至有些阴郁的语气,配上那双全然没有笑意的眼睛,以及漆黑的瞳孔中赫然闪现的一抹血色,就像紧紧咬住猎物的凶兽,谁也不敢与之夺食。离冉突然感觉一股汹涌的寒意自脚尖而起,竟然有些无话可说,刚好这时温念回来,看到二人安静地面对面站在树下,眨了眨眼,“聊什么呢?”
刹那间,空气中那股不寻常的气息瞬间消失,傅渊负手而立,脸上早已恢复往日淡淡的笑意,“没什么,在聊阿念你何时回来,我想念的紧。”
温念已经彻底习惯傅渊偶尔莫名其妙的言语,干脆没有理他,而是径直看向离冉道:“原来你在这儿?”他又向山脚望了一眼,“不送送?”
离冉沉吟片刻,却是换了话题,“禁制已除,那帮臭道士应该已经找到阿英,带她回去了,我……也该回妖界了。”
这一个月,为了能和朱英好好相处,离冉在悲暮山设了禁制,旁人一旦踏入就会迷失在山中,寻不着方向。如今禁制一除,随便一个追踪符就能找到朱英。
“是该回了,山下那帮道士可还没打消抓你的念头,回去躲躲吧。”傅渊因为温念的不理睬,对离冉不满,语气也越发不善。他说完就径自转身往山上走,顺便吹了声口哨把独自看家的姻缘鸟叫了出来。姻缘鸟听到召唤瞬间现身,一个俯冲就来到了傅渊面前,而傅渊掏出不知何处何时摘的一枚红果就喂进了它嘴里,姻缘鸟欢叫几声又扑腾了两下,温念看懂了,是还要吃的意思。
“……”
这一魔一鸟关系何时这么好了,所以他才是那个第三者?
“温念。”离冉走前,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是长生结,交给了温念,“替我给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温念接过那个一看就被珍藏的很好的长生结,还是问出了从鲛珠醒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就没有想过把她留在身边?”
离冉抬头,看着天上无风自动的云朵,那些云慢慢聚拢起来,最后变成了朱英的脸,他笑了笑,“当然想过。”
阿英死的时候,离冉就恨自己当初没有把她留在身边,可是一千年了,他只想能远远地看一眼,那种把她留在身边的奢望若是太强,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是就算当年我把阿英留在了小茅屋,她的结局,也不会比原来好。”
离冉到底是回了妖界,他望着悲暮山的最后一眼很决绝,温念想,他是不想再回来的,可惜事实上,温念很清楚的看见,这对基本算是苦命鸳鸯的红线,虽然岌岌可危,却依旧连接着彼此,像是,不甘心,千年的等待,不甘心在此一朝便断个干净。
朱英刚走出悲暮山就被朱惑年寻到了,而朱英一出事就出动却在悲暮山被困一月的诸多玄门修士,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悲暮山如风卷残云般撤出的妖气,悲暮城总算歇了口气。朱惑年再次在凤白楼设宴,一为朱英平安归来,二为各玄门修士送别。
温念因为离冉走前的嘱托,也下山顺便参加了宴席。倒是傅渊,一反常态地没黏着温念,独自留在了那栋先前为了观察离冉和朱英而临时变出来的草房子里。温念乐的一人轻松,来回于酒席之间,好不自在。
等到酒席结束,在座都已东倒西歪,温念也有了些醉意,但不忘亲手把长生结交给朱英。朱英接过长生结的时候,温念在其眼中看到些泪光,他叹了口气,随手化出一只埙,此埙比寻常埙要小上不少,大概巴掌大,只一孔,其上附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点,仔细一瞧,皆可连成星宿。
“若遇难处,吹此埙,我会来。”
朱英用感激地目光望向温念,温念摆了摆手,觉得头更晕了,明明没喝太多,最后他摇摇晃晃出了凤白楼,冷风一吹,浑身一颤,神智却是清醒了不少,就是头还有些疼,他捏了捏眉心,忽觉前方有个黑影,看不真切,他又揉了揉眼睛,黑影近了,变成了一张清隽的脸,是傅渊。温念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