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月堂内众人立于两侧,最前头便摆着张檀木镂空大方椅。
月惜迟身着用双宫绸织成的琥珀色宽袖罩衣,内穿天蚕丝织成的象牙色交领直裾服,白玉腰带上镶着几颗琥珀石,晶莹剔透,长发绾了上去,发髻间埋着几朵羊脂玉制的花珠,描着羽玉眉,双眸似水,却透着淡淡的冷意。
直接登上高座,腰间的碧月飞花令垂于大腿上。馥水立于她身侧,众人则跪至她面前行礼。月惜迟瞧着阶下右侧的一名直勾勾盯着他的檀衣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好看么?”
涂震乙一惊,急忙撞那人的手肘,又抬首,惊恐道:“犬子无礼,不懂规矩,望少宫主海涵。”男子也惊慌,头愈垂愈低。月惜迟转向他,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便是‘乾坤手’涂震乙?”涂震乙见她没有发落,便痴笑道:“属下的虚名而已,少宫主见笑了。”
月惜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热,道:“你送的那只白狐我很喜欢。”
涂震乙听闻此言大喜过望,浑然不知自己已大祸临头,道:“能入您的眼是那牲畜的福分,少宫主若喜欢,属下还可以再寻一些异兽来供您赏玩。”
月惜迟仍然面带浅笑,语气却冰冷了起来:“不过,它现在已然是一张狐皮了。”涂震乙一惊,欣喜之情瞬间消失无踪,只忐忑地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月惜花瞧着其余人,却不想再说什么,直接起身回屋:“我乏了。”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涂震乙不停向馥水使眼色,馥水来到他跟前,他小声焦急道:“少宫主这番话,可是在隐喻什么?若她提起那事,你可千万要替我说情啊。”馥水点头浅笑,藏住了眼中的狡黠,转身而去。
堂中,月惜迟不紧不慢地吃着糕点,此时馥水进来,手中拿着一沓信笺,呈了上去,道:“这便是涂震乙这些时日与胡野互通的书信,最近截取的一封便是他暴露了您会来金陵的行踪。”
月惜迟一封接一封纤悉无遗地看着,随后眼神飘忽,暗道:“难怪上回我会在林中遭遇伏击,还胆敢派人查探我的行踪,野心真不小。”她手指搓捻着纸张的边沿,轻声道:“这些都是原本?”馥水摇头道:“这些都是拓本,没上头的指令属下不敢打草惊蛇。”
月惜迟转而看向她,从她进门之初就发觉涂震乙的眼色时不时往她身上瞟,虽然馥水出身于危月宫,但危月宫曾有过属下叛逆之事,月惜迟不得不警惕一些,问道:“他好像很信任你。”馥水微愣,不敢揣测她的用意,说道:“如不得到他的信任,怎会轻易知晓他这些龌龊事。”
月惜迟点了头迈下座椅,皱着眉头思索对策。若不是前些年危月宫惨遭变故,日月星辰四堂被连坐,新起之秀涂震乙便不会占了暝月堂的堂口,自立门派。虽然危月宫之后再次崛起,拿回了故地,涂震乙贪生怕死臣服了危月宫,危月宫也指派了馥水前来接管,但门徒和实权都仍掌握在他手里,现下要釜底抽薪也不是易事。
月惜迟眉头深锁,突然想起姑姑只要她除掉涂震乙,定是早已安排好了计策,且有她坐镇,想必这些人也不敢造次,于是说道:“直接毒杀涂震乙,放话出去说他暴毙。至于他的家眷,你安排人好生照料便是,若他们起疑,就除掉。”
“是。”
夜幕已至。星罗庄浴心桥下荡漾着秦淮河水,倒衬着月光,岸边的水草也轻轻摇曳着,酒足饭饱的文人逸士漫走在河边吟诗作对,而阁楼里的人们也都各自心怀鬼胎。
“我说你就别心事重重了,人家来赴个宴而已,非要以己度人。”云堂五见云来一进屋便揣测着瑶知一行人的目的,不耐烦道。
坐在一旁的云来却没有理睬他,自顾自说着:“瑶知是月心的心腹。虽然让她前来并无不妥,但她却只带了两名婢女,纵使她认为这帮人不会拿她怎样,但我总觉得此事绝非这么简单。”云来思索着,眉头紧蹙,又倏地抬头,对着云堂五道:“而且,我最初以为那日林中的女子才是赴宴之人。”
云堂五也脸色一沉,沉默了半晌,又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你啊,不如担心担心我们,季家与咱们毫无交情,突然接到邀约,指不定咱们才是困兽,等人宰割呢。”话音落下见二人仍不理睬,自讨没趣的他换了身轻便的服饰便出了门。
而此时瑶知的房中,显现出一道身影,正是“修罗鬼魅”的老三鬼临,瑶知起身,与他对立着,率先问道:“可有查出什么?”
鬼临道:“季家没有任何动静。”
瑶知忽然想起什么,道:“你乘隙查查,胡家和青雾庄有无交集。”
“瑶知姑姑的意思是?”鬼临不解。
“你还记得前两月那两个贼人在何处发觉的么?”瑶知反问。
鬼临脱口而出:“过月桥?”随即一愣,想到过了桥便能看见整座钟灵毓秀的落音谷耸立在眼前,而不到二里路便能瞧见谷口,但鬼临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只有任意进出危月宫的人才知道落音谷真正的入口并非只能由不复林通往。而是不复林不远处的雁沉水帘,穿过水帘洞便能看见过月桥,但出口和入口却又不是同一个,所以那两个贼人才会慌忙逃窜于不复林之内,最后被擒住。随后又问道:“您怀疑茗萧?”
“瑶知在么?”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瑶知和鬼临同时朝门口看去,纷纷警惕起来。
瑶知忙说道:“必要的时候,你把胡士榛带到少宫主面前。”鬼临应承,她一个眼神示意,他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瑶知打开门,看见季时潜站在阶梯之下。看到瑶知一身便服,他站在门口有些无措,那是女子闺房,直接进去有些不妥,但在外面谈话,他又担心旁人看见。
“进来罢。”瑶知没有多问,看他那样便知有事。
“你想问什么?”瑶知没有了正午时分的熟络,直接问道。
季时潜见她开门见山,也不想与她绕弯子,说道:“听说,你们在搜寻‘宝藏’的下落?
瑶知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否认:“季氏万贯家财,也对‘宝藏’起了心思?”
“我来是想和你们商谈。”季时潜道。
“商谈?”瑶知疑惑,且他用的是‘你们’,而非‘你’,那他想要对话的人,就不止是自己。
“若你们先寻到了‘宝藏’,找到我家的失落秘籍,我愿奉黄金万两,只求那本“绝音谱”。”季时潜面色严肃,郑重说道。
瑶知听他这话倒是嬉笑起来:“季家的武功秘籍原来只值万两黄金。”
季时潜一愣,慌不择言道:“都行,你们要什么都行!”
瑶知蓦地恢复严肃,说道:“我会把你的诉求传达给宫主,至于她答应与否,与我就没有干系了。”
“好,好!”季时潜忙点头道,尽管月心还没答应他,秘籍也还没见半分影子,却仍觉欣喜万分。
瑶知站了好一会儿,却见季时潜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还有其他事?”
季时潜思索很久还是没有道出酝酿已久的话,他摇摇头,“没什么,你早些休息。”
瑶知看他一走,心中一疑:“他来这就只为这么简单的事么?联烟?宝藏?他究竟想要什么...”
阁楼的另一端。
只见胡野,池昂,南宫策,叶山隐,方浔,向籍,一同坐在堂中。
“这季老狐狸,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月前与他在苏州谈买卖,他对联烟的事只字未提,怎么转眼他儿子就娶上陶悫的女儿了?”胡野嚼了口茶率先说道,胡须上还挂着水珠。
“人家不提只是不想对你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南宫策端起茶来就开始取笑他。
胡野撇了撇嘴轻瞪了他一眼,叶山隐捏着胡子,眼神幽远的样子,说道:“季时潜有了这个靠山,看这架势,他想要武林盟主啊。”
“哼,武林盟主又不是他陶悫一人说了算。”向籍不满道。
胡野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个了,现在这荣厦没了,定是薛钦和黎赫给供出来的。”
向籍怒道:“我早说把黎赫砍了,他非得拦着,那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胡野皱眉道:“这都没什么紧要的,要紧的是荣厦没了,我与他私底下那些事如被发现,难保下一个不是我。”
向籍见他越发焦急的语气不禁失笑,于是主动提议道:“那咱们就先发制人,正好瑶知在这,咱们先把她杀了。”
只见胡野仍然眉头紧蹙,良久,才重重说道:“瑶知前来只是幌子,而是月惜迟来了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