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陆雁心中仍在回味这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这个夜晚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本以为自己夜探时府已经很惊险刺激了,没成想还被他遇见了黑衣人夜袭,自己差点被困在时府出不来,运气再差些恐怕就要被当做替罪羊。好在自己躲过一劫,更好在时雅和她家人也都相安无事,只是惨了那几个替死之人。
其实陆雁并不觉得时家如此行事有多么残忍,他这些年混迹市井,凄惨的人与事见多了,便知道这种事大多都是你情我愿的。况且这些人每天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大户人家一般守备也森严,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而且就算死了,家人也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对于很多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如此结束,对自己、对家人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说白了,他们的命本就不值钱,相比于白白饿死冻死,他们宁愿搏上一搏。
转眼陆雁便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到外婆竟坐在藤椅上,莫不是发现自己这么晚都没回家,所以坐在这里等我?惨了,怕是要挨一顿唠叨了。
陆雁笑嘻嘻地边经过外婆身边边说道:“这深更半夜的多凉啊,我去给您拿件衣服,您披上了再骂我。”
老妪没有回应,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雁心说遭了,外婆只有在盛怒时才会不言不语,若只是一般生气,外婆大多会精准地拽住他耳朵,没完没了地唠叨些老生常谈。
陆雁赶忙调转脚步,一下便伏在外婆膝前,准备说些好话。可手刚碰到外婆的腿,陆雁便觉不对,怎地这么凉,莫不是冻着了?
陆雁再一抬头看向外婆,整个人便愣住了。
少年在接连喊出几声急促的“外婆”之后,终于认清情况,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哭。上一次哭,父母姐姐都还活着,作为家中最小最受疼爱的孩子,他最有理由哭,也最懂得通过哭来获取他想要的东西;可自父母姐姐离去后,他成了家中唯一的男子汉,没人听他哭了,他也不想哭了,他只想赶快长大,赶快赚大钱,给外婆治病,带外婆出岛。
记忆中,外婆好像一辈子都活在相望道这个一道即一岛,一岛即一道的地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这些年,陆雁常常缠着游历过大半个王朝的老郭讲讲其他十道的不同风光。从老郭的嘴里,他知道西北有片无垠沙漠,终日黄沙漫天;沙漠以南则是山峦耸立,寻常人根本爬不上去;继续往南走则是沼泽与怪石嶙峋之地,据说地下还常传出奇异声响,当地人都说那是阴曹地府。
每听到一处风光景致,陆雁便跑回家与外婆分享,几乎带外婆神游了整个穆元十一道。但他知道,外婆最心仪南边那两道,那里终年温热,雨水丰沛,很适合颐养天年,那里还有永夏之城和沧澜大潮,都是她想亲眼看看的地方。
可如今,一切皆为泡影,外婆就只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什么吉贝道,什么安澜道,什么永夏城,终是一场空。
陆雁只恨自己没能耐,什么都做不了。
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的一男一女本想今晚与少年说明来意,但此刻也神情落寞,他们虽见惯了生离死别,却也不是完全无感的冷血动物,尤其那女子,眼神格外黯然。最终在一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叹息中,二人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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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把夜晚,留给离别人。
第二天一早,赵聪等不及想知道陆雁昨晚拿了多少赏钱,于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出门了。一踏进院子他便觉不对,太安静了。平日陆雁外婆这个时辰早就起床了,怎么今儿俩人都睡过头了?
推开卧房门,赵聪便看到陆雁直直地坐在炕边,神情憔悴,一看就是整夜未睡,再看他身边,老妪僵硬地坐在藤椅中,早已面无人色,赵聪脑子瞬间嗡地一下。此时陆雁也看到了推门而出的赵聪,俩人目光对视,看着看着,双双眼眶泛红,四行热泪汨汨流出。
很快,草禾帮所有成员都赶到陆雁家中。几个孩子虽不与老人同住,但与老人的关系却十分亲近,老妪也一直拿这几个孩子当亲人一般对待,时常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吃饭,所以几个孩子也都是一口一个外婆地叫着。
只是老人身体一直不好,双目又不能视物,生活委实不便,所以除了一些节日大家会相聚一番,大多数时候,孩子们不会过多叨扰老人,尽量给老人一个清净环境。
如今老人离去,几个孩子也十分伤心难过。
还是秦沐晗开口说道:“还是尽早安葬,让外婆睡个踏实觉。老三,这丧葬费咱们出。”
陆雁木然地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纸。
秦沐晗拿起一看,竟是外婆生前写下的一封信。外婆目盲,行文极为费事而且书写很难整齐,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包括对陆雁的叮嘱,对几个孩子的期许以及对自己后事的交代。
外婆在信中写到,希望孩子们莫要花钱办丧,最好将自己付之一炬,若还剩下些残灰,便随手撒到海里,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能漂到那安澜道,也算了却她一桩夙愿。
这颇有些玩笑语气的言语,秦沐晗看着看着便眼眶通红。他轻轻拍了拍陆雁的肩膀说道:“那咱就听外婆的。”
秦沐晗与算盘珠回旧庙准备火化事宜,赵聪去打听火化场地,阮齐则带着阿絮说去借条船,到时能往安澜道的方向多划一段,让外婆少走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