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雾团在气海冲脉的位置放肆地张牙舞爪,她就好像一个突然闯进了破庙的书生,未曾想到庙门之后还有强盗。
这个“强盗”在此处横冲直撞,蛮横地堵住了她的整片气血之海。
女子素以气血为主,巫医虽开具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可原身一直服用药性相克的人参,两者相畏,她的气血更加淤滞不通,加上毒性淤积,至今她还未一命呜呼,当真烧了高香。
浅蝣将神识召回,她的体力再不足以支撑她继续探究下去。
她浑身都被汗液浸湿,里衣黏糊糊地粘在身上,那触感像极了阴冷的蛇在身上滑行。
“银翘。”待银翘走了进来,她接着说道:“准备桑叶、桑枝、桑寄生、松枝、桂枝、徐长卿还有蘘荷,将这几味药材捣成药粉,孤要沐浴。”
这副身体的秘密犹如那看不到尽头的层峦叠嶂,本以为已站在了巅峰,却不想,才将将行至山腰。
更让人看不透的是,明明原身是天选之女,却落得如此下场。
体内巫力干净的连一个将将出世的婴孩都不如。
她的身体,干净得似张白纸,又残破得宛如破庙,更莫说那诡谲的黑雾。
浅蝣颤巍巍地将枯枝一般的手举到眼前,深紫色的指甲闪着淋淋森意。她的唇角挂上一抹瘆人的笑意,那笑抵达眼底深处,化成一团抹不开的墨色。
浴桶中撒满了药粉冲鼻的气味,这是浅蝣第一次透过水面,看到自己这副身子外在的全貌。
常年累月的卧床,让这副身子的肌肉有些萎缩,更因为病体的折磨,活像是骷髅架上裹了层皮,整个人干瘦得可怕。
那面容当真同凤氏一族所谓的艳绝无双沾不上一丝关系,虽算个清丽佳人,可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形同行尸走肉,再无半分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娇俏可人。
浅蝣卧坐在沐桶之内,百思不得其解,以原身这副弱风扶柳的身板,竟能一次次将银翘掌掴到面颊高耸,真乃神人也。
沐桶内的水雾升腾而起,将浅蝣整个人包裹其中,舒适的水温让她的眼皮有些发沉,层层雾气环身,让她颇有种君王坐拥美人舞的错觉。
雾气渐浓,浅蝣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
“沙沙,沙沙沙。”
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身体,她无法说话,亦无法动弹。
浅蝣的心中大骇,难道这一世,她还未开始便又要结束了吗?
不,她不甘心。
此时正逢清晨,一轮红日拖着光影在地平线上遥遥升起,天边的朝霞被金光映得绚烂多姿,一人手持三尺青锋似是踏云而来,染了一身织锦云霞。
待那人走得近了些,浅蝣才徒然发现,他一袭月白色的暗纹金丝滚边长袍加身,窄腰以金镶玉宽腰带束之,头顶的一捋高马尾在镂空掐丝金发扣的衬托下一甩一甩。
少年横眉似峰斜入发,冷峻清贵额莲华,水色桃花眸清浅,朱砂一点凌霄花。
辞麓?不对,是鹿清欢!
下唇被咬得殷了满嘴的铁锈味,浅蝣才惊觉,这张脸每每出现,总如惊鸿飞跃沧溟,似星子划过夜空,最终若那腐草化流萤,点燃她心中沉淀已久的暮色。
这少年,如四月檐上雨,又似人间惊鸿客。
只是,当她万里归来,已不复当初,他再不是满身罪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