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东京钱铺陈掌柜打开大门,才半日光景,街上已空无一人。祥和绸布店少掌柜被抓,他看得一清二楚,因不明就里,未敢上前询问。他心里七上八下,眼皮跳得快蹦了起来,情绪无比烦躁,无所适从。
陈德公打发柜上的伙计们暂且回家,自己也关门上锁准备打道回府。他是汴京城的商界名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走起路来四平八稳,风范十足,今日他顾不上形象,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往家赶去。
回到陈宅,只见大门紧闭,他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应门,一种不祥感袭上心头。平时他回来只站在门外咳嗽一声,管家佣人就忙不迭开门迎接,他又使劲敲了几下,大门终于开了。老管家神色慌张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小姐头晌上街买绣线,刚出巷子就被官兵抓走。本想去给老爷送信,但街上大乱,太太又要死要活的,小的不敢离开,看家护院是老奴的职责。”
陈德公一听女儿被官兵抓走,如遭晴天霹雳,差点晕倒过去。他双手扶墙,仰天长叹:“上苍啊,我女儿还待字闺中,这让她如何嫁人?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遭此报应,我女儿就这样被毁了!”
“老爷此时需冷静,一家人都等着您拿主意呢。想办法救出小姐才是当务之急。”
管家一番话惊醒了陈德公,须得想办法救女儿。此时他想到开封府尹吴拭刚正不阿,必能为他做主,断清这等冤案。陈德公让管家备马,他要先去郑祥和家,两家一起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再说郑家,郑祥和听得儿子无缘无故被官兵抓走,当时一头栽倒在地。全家大呼小叫,忙请郎中来医治,折腾了大半日,郑祥和总算醒了过来。儿子被抓,老子病倒,一家人没有主心骨,郑家顿时哭天抢地,乱做一团。正在这时,陈掌柜打马赶到。
郑祥和在家人的搀扶下接待了陈德公,两家的孩子都遭受无妄之灾,被官兵抓走,一样的遭遇,同样的悲哀,客套话不说,陈德公直接说明来意,要求郑家和他一起去开封府击鼓鸣冤。郑祥和似绝处逢生,在家人的搀扶下向陈掌柜施礼致谢,感谢他指出一条搭救儿子之路。陈掌柜又交待一番,让郑家一定要写好状子,找到本条街的地保作证人等,明日一早务必到开封府门前,两家在府衙门前汇合。
正当陈德公要离开时,郑家伙计说城外宋家庄宋员外之孙今日成亲,迎亲的队伍刚走到城东门,新郎就被官兵抓走了。
陈德公马不停蹄地赶到宋家庄,只听宋家庄哭声一片。原本今日是宋员外长孙成亲的大喜之日,宋员外欢天喜地等着孙儿媳妇过门。突然噩耗传来,不但没接来新娘子,连新郎也被抓走了,聘礼被官兵哄抢一空,宋员外当时气绝身亡。宋家喜事变丧事。
宋员外之子宋喜接见了远道而来的陈德公,陈掌柜说明来意,要求宋家在明早到开封府,三家无辜者一起击鼓鸣冤。宋喜施礼感谢陈掌柜好意,双方约好时辰和地点,陈掌柜叮嘱他们写好状子,并邀请当地的地保作为证人。宋喜感激涕零,再次拜谢。陈德公到宋老员外灵前祭拜后,打马回府。
翌日一早,三家来到开封府(宋朝东京汴梁为开封府,西京洛阳为河南府)府衙前,都带了状子并邀请地保作证。三家轮流击鼓,把府衙门前的大鼓敲得震天响,击鼓后齐声大喊:“冤枉啊!”
话说开封府尹吴拭昨日已听闻禁军上街抓人一事,正在更衣,准备去枢密院了解情况。忽听外面一波又一波的震天鼓响,惊问侍卫:“是何人击鼓?”
侍卫外出察看后禀告:“吴大人,外面一干人等在击鼓鸣冤。”
吴拭决定升堂后再去朝中,他整理衣冠,身穿紫红色官袍,腰系革带,头戴黑色官帽。面色黑红,长髯飘逸,气势凌然。只听他高喊一声:“升堂!”十八个衙役手持杀威棒齐声锤地喊道:“威武!”
吴拭拿起惊堂木在案上猛击一下:“带击鼓鸣冤之人上堂!”
三家击鼓者来到堂前齐齐跪地,嘴里喊着:“冤枉啊!”三家请来的地保也齐齐的跪在后面。
“击鼓者何人,有何冤枉如实道来。”
陈德公跪着向前挪一步:“吴大人在上,小人陈德公,东京钱铺掌柜的,祖籍汴京城人。家父年间开设了一间钱铺,历时数载,便于南来北往的客商在东京做交易,也方便京城人外出做买卖。我陈家两代人守法经营,诚实守信,按时向官府缴纳税银,不曾有过坑害顾客,危及朝廷的行为。小人的女儿年方二八,还待字闺中,平日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恰在昨日由侍女陪同上街买绣线,刚出自家大门就被官兵抓走了。她一个弱女子何罪之有?请吴大人为小人做主,还我女儿清白。”说完呈上状子,再次叩首谢恩。
郑祥和在家人的搀扶下跪在堂前:“吴大人在上,老朽郑祥和,京城祥和绸布店老掌柜的,郑家开绸布庄数年,守法经营,按时向官府缴纳税银。小店一直恪守顾客至上,童叟无欺的宗旨,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犬子郑谦虽然年轻,但他为人谦恭,宅心仁厚,从未做过不良之事,昨日在自家门店被官兵抓走。着实冤枉啊,请吴大人为老朽做主,放了犬子郑谦。”说完递上状子,再次磕头谢恩。
宋喜往前挪一步叩首:“吴大人在上,小民宋喜是城外宋家庄人,我宋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宋家庄,全家人尊道守法,勤耕细作,每年向官府缴纳数万斤皇粮。宋家家法甚严,几代子孙都不曾有过不良行为。犬子昨日大婚,迎亲的队伍刚到东门,就无辜被抓,一应聘礼被官兵哄抢。家父听闻消息气绝身亡,我宋家喜事办成了丧事,实在是冤枉啊。请吴大人为小民做主,放了犬子,归还我家聘礼。”说完递上状子,磕头谢恩。
开封府尹又挨个问询了三家带来的地保,证实三家所言均属实。堂上记事官唤三家及保人分别签字画押。
开封府尹起身宣读:“陈德公、郑祥和、宋喜三家所述案情已记录在案,还需本府进一步核实,待查明真相后,本府上奏当今皇上,还你三家清白,尔等众人暂且退下等候消息。”三家叩首谢恩各自回家暂且不提。
吴拭一边派少尹去枢密院打探情况,一边更衣,带侍卫离开开封府府邸微服私访。
话说七月初二这日,张庄的张三,挑两筐自家种的大枣去京城贩卖,在街道旁摆好了摊位,就见街上大乱,人们跑着喊着:“抓人了!抓人了!”张三挑起担子就跟着跑,没跑几步担子被撞翻,枣子洒落一地,两个筐子也被人群踢来踢去。他本想弯腰捡筐子,却被挤倒在地,只觉得众人踩着他的身体飞跑,脚上的鞋子也被挤掉一只,他好不容易爬起来,顾不上找鞋,拼命地往家跑。
张三跑到自家村头时,才发现那只没穿鞋子的脚被磨得鲜血直流,衣服也被扯破。树下乘凉的村民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少不了问长问短。张三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京城里发生的危险事情:“今日官兵不知为何,全副武装地上街抓人,见人就抓,跑得慢的都被抓走了。大街上人挤人,摔倒一大片,谁也顾不得谁,都是踩着人头往外跑,光踩死的就不计其数。我虽然摔倒了,总算又爬起来,差点儿就把小命丢了。”听得众人不寒而栗,庆幸自己今日没进城。
还是七月初二,李庄的李四挎着一篮鸡蛋,双手抓着两只鸡去城里换钱,未卖一个鸡蛋,街上就大乱。李四天生胆小,挎着篮子,提着两只鸡就跟着人群跑,没跑几步,篮子被撞翻,一篮鸡蛋摔碎在地,两只鸡也受惊飞走了,真可谓是鸡飞蛋打,为了活命,李四头也不回地往家狂奔。一口气跑回家,坐在院子里大口喘着粗气。
老婆见他回来的早,问道:“鸡和蛋都卖出去了?”
李四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向她摆了摆手。
“你摆手啥意思,是卖了还是没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