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陈才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陈才也是他确认的黑虎贼之一。
“没什么,只是觉得石捕头……侠肝义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他身边有一名军卒用手中长矛的矛身打了一下陈才的右腿,不耐烦地催促道:“废什么话?走!”
陈才瞥了一眼那军卒,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朝着工坊外走去,只留下石原满脸愕然的站在原地。
他居然……居然被一个山贼称赞侠肝义胆?
“啐!”
他面色难看地吐了一口唾沫,冷冷看着陈才离去的背影。
此时,纪荣走到石原身边,问道:“石捕头,下一处是哪?”
“下一处……”
石原喃喃说着,然而他的目光却看向不远处那群当地的百姓,听着这些人满带忧愁的谈论。
“就因为几句谣言,平白无故就抓了陈管事他们……”
“眼下陈管事他们皆被抓了,工坊该怎么办?”
“工坊怕不是开不成了吧?……唉,好不容易找到个稳定的差事……”
“这些可恶的军卒……这些军卒到底什么来历?”
“估计来头不小,我见马县尉那那个偏将也颇为尊敬的样子……”
看着那些百姓愁眉苦脸的样子,石原心中亦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些加入兄弟会的当地百姓,基本上原先都没有什么稳定收入,大多都靠自家微不足道的田地赖以养家糊口,然而这几年因为干旱的关系,田地里的收成并不好,以至于近些年城内的穷苦百姓生活得十分艰难。
而陈才等人虽然是黑虎贼,但他们创建兄弟会,联合叶县的商贾们开设了许多工坊,确确实实是造福了县内的百姓,使得城内的穷苦百姓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
可现如今……
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上,又看了看那些百姓脸上的愤慨、忧愁,石原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之前马盖为何不希望他们跟随南阳军的军卒前来。
虽然石原不清楚王尚德,也不知道王尚德麾下的军队,大多都由北海人与南阳人组成,但从方才那些军卒对待工坊内百姓的态度,他也感觉着出这些军卒并没有什么乡亲之情,昆阳百姓在他们眼里,充其量只是昆阳县的同国人,仅此而已。
不像他们,与当地百姓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多有碰见,甚至还会相互打招呼。
此时石原忽然感觉,他领这些南阳军卒查封了黑虎义舍,查封了城南工坊,这或许是一个错误。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将与兄弟会相关的工坊告知纪荣时,马盖走到了这边,淡淡对纪荣说道:“除黑虎义舍与城南兄弟会工坊以外,城内还有黄氏兄弟布坊、黄氏兄弟染坊、李氏布革、柴氏粮油等等……”
『马县尉?』
石原诧异地看向马盖,看着马盖将那些与兄弟会相关的作坊通通告知于纪荣。
“有这么多?”
纪荣皱皱眉,问马盖道:“哪个离得最近?”
“黄氏兄弟布坊。”马盖淡然说道。
纪荣点点头说道:“那,那就去黄氏兄弟布坊。”
说着,他下令尚停留在工坊内的军卒道:“所有人听令,前往黄氏兄弟布坊!”
“是!”
一声令下,纪荣不顾尚留在作坊内的那些百姓,带着数百军卒离开作坊,直奔黄氏兄弟作坊而去。
而此时,马盖则对工坊内那些百姓说道:“你等……先各自回家吧。”
“马县尉。”
见马盖转身欲走,当即有人喊住他,询问道:“工坊……只能关了么?”
马盖停了一下脚步,旋即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他这一走,工坊内那些的百姓仿佛开了闸似的埋怨起来,有的埋怨那些南阳军卒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们工坊的陈管事等人抓了去,而有的,甚至埋怨马盖等县卒竟袖手旁观,任凭那些军卒胡来。
大概是心中的愤慨无从发泄,他们用愤慨甚至愤怒的目光看向石原等县卒,看得石原等人头皮麻烦,赶紧离开工坊,跟上马盖。
“马县尉。”
快步走出了工坊,石原喊住了不急不缓走在前头的马盖。
听到背后的呼喊,马盖停下脚步,等着石原追上来。
只见石原快步追上马盖,在一番欲言又止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为何马县尉会告诉军卒那些与兄弟会合作的工坊?”
“你在指责我么?”马盖平静地反问道。
“不敢……”石原抱抱拳,解释道:“卑职只是感觉,感觉马县尉其实并不支持那位纪偏偏将的作为,然而,马县尉却将那些工坊告诉了他们……”
看了几眼石原,马盖忽然问道:“后悔了?”
“……”
石原张了张嘴。
此时,他身背后传来一些动静,他转过头,正巧看到那数百名百姓从那城南工坊内走出来。
“说不好……”
他看着那些百姓,摇摇头说道:“黑虎贼借兄弟会的名义在县城内发展势力,将他们的据点扫除,这无疑是正确的做法,但……”
马盖亦瞥了一眼那些百姓,淡淡说道:“看来你明白了。……我知道,你一直对县衙放纵城内个别黑虎贼存在疑虑,但如今你应该明白了吧?不是县衙姑息贼子,而是代价太大。”
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待今日之后,恐怕县里要民怨四起……”
“……”
石原张了张嘴,最终默然地点了点头,仿佛是认同了马盖的话。
当日,南阳军偏将纪荣率五百名军卒,在查封黑虎义舍与城南工坊之后,又查封了总共九家与兄弟会相关工坊设置,总逮捕疑似与黑虎贼相关者二百余人。
然而赵虞却丝毫也不着急,他甚至混在围观的人群中凑热闹。
不得不说,这件事其实挺幸运的。
倘若这支南阳军在今年年初时抵达昆阳,那对于黑虎众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搞不好赵虞得再次率众潜逃至鲁阳,寻求刘緈、丁武等人的庇护,借二人的影响力逃过一劫。
可现如今,别说昆阳县令刘毗与县尉马盖都是他的人,县衙里上上下下都有他黑虎贼的内应,而在城内,有一半以上的店铺以及将近四分之三的工坊,都与他兄弟会有关,更要紧的是,整座昆阳县城内的百姓,至少有一半以上对兄弟会抱有好感。
在这情况下,那纪荣凭什么扫清他黑虎众的势力?
他才查封了区区九家相关工坊而已。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赵虞心中也怪心疼的。
倒不是心疼那九家工坊今日遭查封时被毁的东西,而是心疼接下来所有与兄弟会相关的工坊的停工。
“给叶县的诸位商贾们传个讯,差不多了,今日未曾遭到查封的,从明日起就暂时关闭吧……”
“是!”
在赵虞的命令下,次日,整个昆阳县内二三十家工坊通通关闭。
一时间,城内民怨四起,因为那些工坊关闭而失去工作的当地百姓,在某些人的挑唆下,联合起来在县衙门前抗议,要求县衙约束南阳军卒,释然黑虎义舍、城南工坊与其余九家工坊的管事、干事。
短短半日之内,民怨越发激烈,虽然县衙出面安抚,效果却不尽人意。
在县内百姓群情激愤之下,刘毗顺水推舟,将南阳军卒于他昆阳县肆意妄为、引起县内民怨一事书写成文,派人连夜送往颍川郡里。
几日后,颍川郡守李旻得知此事,大为惊怒。
而与此同时,在南阳郡的雉县,派往此地的黑虎贼也开始暗中传播有关于荆楚叛军的流言。他们假借荆楚叛军的名义,鼓动当地的百姓加入叛军,甚至于,还将明显暴露造反意图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
此举当然引起了雉县县衙的注意,县衙立刻派出县卒,全城搜捕,然而传播谣言的人,却早已不见踪迹。
荆楚叛军,这个名字在南阳郡可不陌生,因为王尚德与荆楚叛军僵持了近十年,从最初的三四万军队扩增到如今的十万大军,而南阳郡也因为双方的厮杀而一度毁于战火,大批南郡、宛南的百姓逃难至宛北。
而这其中,亦不乏有人定居于雉县。
因此当黑虎贼以叛军的名义在城内散播流言之后,此事立刻就成为了全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当地百姓只敢私下议论。
“听说了么?咱县城里似乎有荆楚叛军的同党,教唆人投奔叛军、造反作乱……”
“嘘,可不能谈论这个,要砍头的。”
类似的对话,亦发生在某个茶摊上。
这一日,当两名当地人小声谈论起城内的荆楚叛军时,在他们相邻的桌旁,一名带着斗笠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二人一眼,斗篷下的脸上露出几许惊诧与愕然。
『是谁在假冒我义军的名义?……当立刻禀告渠使!』
这名带着斗笠的男子拉了拉斗笠,从怀中摸出几个钱付了茶水钱,旋即起身离开,转眼就消失在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