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迹走到窗边,看到他们提着灯笼的火光逐渐远去,才拉上帘子,笑道:“你猜那位林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连刑事府都惊动了。”
柳绮当然想不到那位幕人府门客林先生居然是被人杀了,只是听到江捕头最后提起苏秦,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二哥又闹出什么事了,脸色不大好看,闷闷地坐在桌边,没有回应他的话。
李迹倒无所谓,柳绮最后的那摇头明显帮他摆脱了最大的嫌疑,接下来苏秦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杀人凶手,所以他现在心情很好,轻轻拍着流光阁帘的几扇嵌贝,听着贝壳里的镶珠碰撞发出的叮叮声,说道:“明天我去幕人府的时候打听下,到时候再告诉你。”
柳绮对什么林先生不感兴趣,就算他被人谋杀了,她在意的也只是苏秦有没有参与其中。
李迹估摸着那批捕役还会去幕人府一趟,今晚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联络苏秦,想了想之后,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天和她东聊西聊却偏偏没有聊到的一个重要话题,沉默片刻之后道:“苏秦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柳绮怔怔地听着贝珠叮叮,没有说话。
……
……
入了夜的洛州城,星光月色如同昨夜那般明亮,擎着火把的刑事府众位捕役们在赶往幕人府的途中,江捕头和几位资历较高的捕役讨论着刚刚调查的线索。
“江大哥,你觉得那个少年,有没有可疑之处?”
江捕头仔细想了想,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道:“目前看来不好判断,不过我知道他是幕人府的贵客,与林旗应认识,所以他说的那番话应该是真的无疑,而且从他的话来看,他最后与林旗是在常人街碰面的,而林旗就死在离那家面具铺不足百步远的青灵巷口,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敢这么说?”
“从命案案发地四周散开查探,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是在那小子说的面具铺后面的院子里找到了一件染血的黑衣和一张商教授的面具,估计是凶徒故意丢在那儿的。所以他肯定也没有骗我们,应该是不知情,才会这么说的。”
那几位捕役经过思考之后,也同样是这个想法,于是便暂时排除了李迹的嫌疑。
江捕头说道:“现在我们先去幕人府,最后确认那小子告诉我们的线索有没有错误,然后明天让府里查查那件衣服,如果衣料查不出线索,就着重看看针线工夫。还有面具,商教授的面具是在驱疫节过后士师大人才允许坊间进行仿制售卖,铺子里的账本已经带出来了,回去后交给府里查查近日有哪些人去那里买过面具。”
捕役们问道:“所以现在看来,嫌疑还是苏秦最大了?”
江捕头点头,手掌紧紧按在腰间刀鞘上,天上星光月光和地上灯笼火光交织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定,只听他说道:“这是一件棘手的案子,我们要做好长期辛苦的准备了,不管苏秦是不是凶手,我们都得硬着头皮查下去,否则只要他一日还在洛州城,我们就永无安宁之日。这个魔头,一定要除去。”
……
……
“聊聊你二哥吧。”
柳绮闷闷地道:“有什么好聊的?”
“请你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一定要亲耳从你的口中听到。”
“你说今天难得高兴,怎么还提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李迹在她面前坐下,一本正经地道:“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当难得为一件事高兴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一大堆的烦心事未解决,可难道这样就不该高兴了?喜喜悲悲,人生常态,该寻欢时便寻欢,该醉酒时便醉酒,该醒来时便醒来,有些事躲不过去。”
柳绮沉默片刻,说道:“本来你会请客就奇怪,现在看来果然很不对劲。”
“被你看出来了。”李迹转眼间嬉皮笑脸。
柳绮捂额,一副就知道你是这德性的表情,无奈地道:“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知道我究竟是想向刑事府举报我二哥大义灭亲,还是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李迹说道:“以你的性格,很少会很难对一件事做出选择,你究竟在为难什么?”
柳绮神色恍惚说道:“在我刚刚遇上娘亲的时候,她的柳丝记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样,家里的日子还很清苦,她一个女子想要孤身在洛州城做起那么大的产业,吃的苦受的累哪里是别人能体会到的,即便是常在夜里见到她躲着一个人抹泪珠子的我,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她一个婢女出身,主子死了只要重新找个男人依靠便好了,可她却说,这叫责任,当责任压在人身上的时候,并且你愿意将这份责任进行到底的时候,任何的不开心都能够容忍。所以她从小就教育我做女子不能完全只靠男人,必须要有自己生存养家的资本,因为在这个乱世,谁都说不准今日新婚明日出征的事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新妇一夜变寡妇?女人若没有本事只会在家相夫教子,失去了男人后可能连家都保不住,如何再教子?到头来只会苦了自己的后辈。我一直就是这么听过来的,这个家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家了。”
“如果是从前的我,大概会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吧。可现在不一样,我有这个家,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令这个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家更加不完整。”
李迹赞同她的话,也理解她的为难,正是在这种教育的影响下,她这才努力地去成为捕役,直到有今天的成就。可以说她没有被梦魔的身份所迷失,沉溺在只知杀人取食的世界里,而是选择融入人世,努力地去做一个‘人’,都是因为柳氏。
这个家,对她而言的确不仅仅只是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