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
宋颖幽幽叹道:
“其实当年皇祖父有意立秦王叔为储,但彼时却频出意外,具体内情现下我也不好说,但最后背上了失德之名,而今上得立。”
“想来也是王叔太过高调,不能约束属下,以至于后来遭逢祸患,都早早于之前埋下了祸根。”
宋颖有些惆怅道:
“当年王叔显赫时,带兵平贼,麾下六万精兵,门生故吏何止过百?后来却连属下都不能约束,频频兵变。”
“以至于失了兵权,仅能带着数百嫡系家兵,安养边地。”
“现在想想,都如同一场梦幻一般,富贵权势,能保有几年呢?王叔也不过过了三五年安生日子,别的时候要么忙着平定叛乱,要么忙着应对朝堂攻讦,到底不得安生。”
“人世间的福,太累人,太虚幻,把握不住,再怎么紧紧攥着权势,都如同指间沙一般,早晚漏尽······确实不如出世间的清福。”
“我正是因为见识到王叔的前车之鉴,这才意识到富贵、权势的不可靠,这才投身道门。”
“我今年二八年华,若不是有此些微道行,能行法,有灵验,我家父王恐怕也早早就给我指了人家,就等着过几年嫁过去。”
“可见就算是生在富贵人家,一样不得自主,不能把握自家命数。”
“就连我身上这个栖霞县主封号,也不是平白得来的,也是因为我是这一代宗室女子中,唯一一个至心向道并且修至法师之境的,若不为此,单凭我之家世,不过是挂个郡主之名,随便给个稀松寻常的封号罢了。”
苏浅雨默默点头赞许。
诚如她之言,栖霞县主虽然是县主,按照品级不如郡主,但是——栖霞县主是实封。
虚封的名爵,跟实封的名爵,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且不说她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在封地内有一县之地,完全由她做主。
民政、军事、水利、农桑、刑名·······等等封地官员,虽然由朝廷派遣,但她亦有罢免之权。
除此之外,她还有开府之权,县主府虽然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人事都是完整。
栖霞县主,本是古名爵,非是本朝所创。
乃是承袭春秋之前,有一段典故。
宗周之时,一位贵女,朝拜天帝,于人世行道,后成仙而去,彼时便建此号。
初时是栖霞县主,后来加封为公主。
那栖霞公主于人世待了整整八百载,经历周朝破灭,于春秋时期,传下女家一脉学说。
春秋各国,竟摄于此女神通法力,不敢冒犯领地。
再后来那女子道成而升,于天界女仙中亦是极为尊贵,号栖霞元君。
历代本都有祭祀,只是后来历经战乱,于本朝时亦是承认这位神圣。
以栖霞为封,足见尊荣。
这等便是有来历、有典故的封号,虽说是县主,但远胜于那些杂号的郡主、公主。
算上一县之地大权在手,真计较起来吧,就算是本朝天子的长姐,假如有的话,那么大长公主单论封号含金量,都远远不如栖霞县主这一敕封。
差距好比云泥。
不过,这又带来一个问题——她凭什么能受此封?
似乎是意识到苏浅雨的疑惑,宋颖吐出一口郁气:
“我知道苏公子有疑惑,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以我如今的道行,不值得这么贵重的名爵。”
“但是后来打听到一事······当今天子欲行封禅,却在朝仪当日,路遇一黑蟒,粗如车轮,蜿蜒爬过中庭。”
“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但今上却受了惊吓,抱病十日,才能视政······”
宋颖不加掩饰自己的隐忧,面色忧虑:
“我疑此事,恐怕是国运衰败的迹象。”
“恐怕本朝气数有变,或有变乱将生,但不知出于内还是发于外。”
“一旦变故发生,我身为宗室,恐将卷入其中,就连我父王母妃,也都不能幸免。”
她略带疲倦地趴伏在案上,眼神迷惘,透过窗子望向远方,慢慢倾诉着:
“这便是我请你来的缘由。”
“如果可以,不要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去,不必担心宗人府,那里早就为儒生把持,对这种事务向来是敷衍塞责,不会多尽心的·········我估计隐瞒个一年半载还是不成问题。。”
“王叔卧病在家许久,膝下无子,外人传闻王叔已死,但我知道没有,你可悄悄带上我那位妹妹,去见见他一面。”
‘总是为人子女的,去见见一面也好。’
“另外,王叔毕竟曾是指挥过三军,打过硬仗的将帅,这些年他置身局外,一直修身养性,越发难以揣摩······再说他毕竟有许多军中人脉,消息未必就不灵通,或许他能提点你们什么。”
“如果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希望念着今日这点情分,也多少捎个信来,让我也早做防备。”
“亡国的宗室女子,怕不是比寻常人家还惨,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沦为乱军中的俘虏。”
宋颖似乎是倦极了,无力地摆了摆手,虚弱地说着:
“啊,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用管我,苏公子你自便吧······对了,你要当心,稍后可能会有些小麻烦,本来我是想自家处理的,不过你这不是到了嘛。”
“反正你也不是凡人,这点麻烦·······就劳烦你了。”
说完,宋颖就彻底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看似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但苏浅雨从她周身气机,早已看出此处事先有过布置。
不出意外,这名县主的警惕心是很重的。
几名侍女,不知何时起,就侍立在一旁。
一名貌似有些地位,身上服饰与其余侍女略有不同的女官,上前一福,轻声唤着:
“公子,县主要休息了,您请回去吧。”
苏浅雨起身,略一行礼,转身就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