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监一张大脸笑开了花:“那敢情好,奴婢就再沾驸马爷一回光,回去也好显摆显摆去,您不知道,见我出来到这儿来,秦公公可眼馋死了。”
柴伐北大笑:“那就给他也带些干货回去,免得把他馋坏了!”
两个人在门口谈笑风生,等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吴大监才告辞走人去驿站住了。还没进驿站的门,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户部侍郎邓大人正从里往外走,双方见了面,互相见个礼微笑作别,心里却都在破口大骂对方是个老狐狸。
当天晚上,柴文道在知州衙门设宴款待邓侍郎,风花雪月说了不少,却绝口不提晒盐的事情。邓侍郎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得住气,不觉暗自心惊,怕是这回的差事不太好办呢。
吕相身为掌管吏部、户部两个超级大部的首辅,在邓侍郎来之前自然也曾面授机宜,说这么狮子大开口不太像柴文道和柴伐北的作风,这俩倒像是想做些什么事情,怕户部不同意,这才拐个弯儿试探的。让他只要把他们想干的事情给问出来,这场与内库的较量就算成功了一半。盐务银子是国库一半的收入,是万万不能在他们手里丢一分的,否则他们得被后世的官员们骂死。
邓侍郎十分同意吕相的推断,这可不是给多少银子的问题,这是皇权与士权的问题,是坚决不能让步的。哪怕把今年一年的盐务银子都给出去呢,也绝对不能让皇家在盐务上染指。
邓侍郎就很想问问柴文道,你有什么难处直说不行吗?你可是吕相最看重的孙女婿啊,这么给老人家出难题不合适吧?你就不怕不小心玩儿脱了?
柴文道一点儿也不怕,还特别热心地跟邓侍郎说桌子上的菜色,这道醋鱼可是当地名菜,十分鲜嫩可口;这道醉虾也特别讲究,和别处做法不同;这茶也好吧?当地名种,走的时候您带几斤。
说天说地,就是不说自己为什么要钱。
邓侍郎自认也是官场老手了,这养气的功夫也不低,却没想到今天会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想想今天来时看到的吴大监就心塞,想都不用想,这家伙定是已经和柴驸马见过面了,没准儿把怎么应付自己都想好了。
罢了,反正也是私下里的谈话,别人也不知道,先低头就先低头吧。
邓侍郎把筷子一放,摊牌:“好了,我就开门见山吧,来之前吕相说了,这口子不能开。司直,你也是两榜出身,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着你呢,你若是在这上头弄错了立场,清流之间怕是难以立足啊。”
咱不来上下级之间的那一套,咱先以情动人,还要套套近乎。
柴文道也放下了筷子,叹道:“下官何尝不知?只是这法子是澹华弄出来的,虽然说是一家子,下官也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啊。”
邓侍郎心中把已经死了的张氏又骂了一顿,好好的一个探花郎硬生生给挤到勋贵圈儿里了,若他是他户部官员,不,哪怕他还是个翰林呢,他这法子连想都不用想,定是他们户部的功劳。
邓侍郎决定旁敲侧击:“驸马爷也不缺银子吧?据我所知,工部的制皂术、玻璃术每年可不少赚,驸马爷每年拿到的,总有几万两了吧?”
就因为这个,工部官员如今可扬眉吐气了,每年往国库里交几万两银子意思意思,剩下的尽数进了他们的腰包,这才九月,就开始发过冬的炭了,平常更是各种东西发个不停,谁让人家有钱呢?明明他们户部才应该是最有钱的好不好?
柴文道笑了笑:“那是他自家的银子,下官也不好多问的。”
邓侍郎指着他:“别,别说这个,你们如今可没分家。你到钱唐当个知州,都能把驸马公主拐过来一起住着,什么他自家的银子,跟你家的有什么区别?再说那制皂术和玻璃术,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柴文道笑了:“什么也瞒不过大人,只是这回,真真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邓侍郎摆手:“就算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事儿也没有这么办的道理。我可跟你说,内务司的吴大监可都已经到了,吃的用的拉了两大船,刚给你们家送去。”
柴文道:“哦,下官今天尚未归家,还不知此事,多谢大人告知。”
邓侍郎:“别给我转移话题,说实话,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是不说实话,这盐务的利真让人分了一半儿去,我告诉你,光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柴文道奇怪地问:“怎么是一半的利?”
邓侍郎:“还不是那制皂术和玻璃术闹的吗?我说他们工部的人吧,实在是目光短浅,就这么一分,柴驸马在折子上说了,按惯例分。那不就是皇家四分,你家一分,户部四分,阁老们一分了吗?这么一算,何止是一半,是六分,六分!”
手指头比出个六来,冲着柴文道重重地晃了两下:“所以,这事儿定然是不成的,别说六分了,一分半分都不可能。这其中利害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真要是开了这口子,后患无穷!”
柴文道点头:“的确如此。”
邓侍郎摊开双手:“对啊,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银子?一年几万两都不够你花的?”
如今满京城的人家,能比他家有钱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他居然还敢说缺钱?太招人恨了!
柴文道叹口气道:“实不相瞒,下官的确是要做件事情,这事儿也的确要不少银子,可这不是我个人的私事,是公事。”
“公事更好办了啊,你打个报告上去不就完了吗?管着户部的可是吕相,你夫人的祖父,亲的!”邓侍郎道。
柴文道摇头:“户部怕是不批。”
“你不说,怎么知道不批?说来看看,没准儿你觉得为难的事情,拿到户部压根儿就不是件事儿呢。”
柴文道长吸了口气道:“钱唐南城门出去不到三里,便有一湖,占地万余亩。每逢汛期,必泛滥成灾,就连这钱唐州城,也曾被淹过多次。下官想筑堤治水,将水患革除,并享交通之利。大人想想,会需要多少银子?”
邓侍郎倒吸一口凉气,这银子,怕要几十万两啊!
柴文道又道:“下官已勘探过,也将历年地方志拿来研究过,若要达成目的,需将南湖拦腰截断,这其中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更非一日之功。下官已想好,若这些尽数到位,统筹得当,两年方可完成。大人,文道家财,支撑不起。”
邓侍郎敬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怎会有如此魄力,去做一件谁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