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义安左手边这位,穿的可谓周正,衣裳一看便知是新做的,光鲜亮丽,胡子也打理得不错,头发更是一丝不苟,板着脸,看着孟义安的眼神,便隐约透露出一丝轻蔑。
此人姓徐名文达,今年二十有四,家中称不上富,但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其家祖原是陈国一县令,只是后来改朝换代,为战事波及,家中也因此破败了,他父亲,爷爷都没能在嘉国谋得一官半职,一直到他这一代,才总算出了个读书种子,过了乡试后,便送到了长安,为了凑盘缠,也是为了不让他在外丢人,他母亲还卖了许多首饰。
到底是祖上阔过的,故而徐文达从不以寒门自居,只是这长安的物价不比其他地方,他这一路上都是享受过来的,到了长安,盘缠已经花去了大半,眼看离着春闱还有小半年,没法子,便也借住到了大慈恩寺。
最后是徐文达对面这个,此人姓刘名伯钦,三人之中年纪最大,如今已是三十有七,但家世也是最好的,其家祖在前朝曾是一地刺史,只是因忠于陈国,所以他族中长辈们一直未曾入仕,但家族底蕴摆在这,故而他身上的衣裳虽不华丽,但光那腰间一块玉,便知这是位深藏不露的豪门之后。
不过,别看他年纪不小了,可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似苏玄真这样,年纪轻轻便接连通过乡试,会试,乃至于在殿试中被天子钦点为状元的,那是万中无一。
有句话说的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书如果读好了,哪怕是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也能有一口饱饭吃,但要想高中状元,运气却占了极大比重,有人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有人才疏学浅,少年登科,要问为什么,用现代话来讲,就是运气,譬如考试范围一共六道题,有人背了五道,最后考了没复习的那一题,而有的人就复习了一题,刚好就考到了,这就是运气。
刘伯钦就是命数如此,不过随着年岁渐长,锐气渐平,他对中进士一事倒也看淡了,这次来长安,若能高中,自然是极好的,若不行,他便打算借助其他方式入仕了,而他之所以也住进在大慈恩寺,倒是为的结交一些有潜力的后生,这也算是大家族昌盛的一个秘诀了。
孟义安与徐文达便是在他看来,或许有机会去那含元殿上,得天子赐官的人物,不过区别是徐文达看出了他家世不凡,所以主动结交,而孟义安则是他刘伯钦主动结交的,而三人如今在讨论的,则正是宋琅那本一经刻印出版,便轰动了整个嘉国文坛的诗集。
孟义安初来乍到,还是前两天才从其他人哪儿听说了这本书,但碍于囊中羞涩,最后还是与住在旁边屋子的刘伯钦那借来抄录,之后彻夜品读,遂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陈王殿下惊为天人,如今言语中,也是满满的崇拜。
都说文人相轻,但那得是水平相近的文人才会谁也不服谁,若是对方站得太高,离得太远,就像那泽被苍生明月大日,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你只能仰望。
孟义安手捧诗集,感慨道:“陈王殿下才情无双,依我看,连那独占天下文学之才八斗的曹子建也不过如此了。”
徐文达闻言,却是轻哼一声,道:“曹子建七步成诗,他算什么?”
嫉妒是真,看不起也是真,归根结底,还是他内心敏感自卑,所以才喜欢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尤其是在刘伯钦面前贬低孟义安,乃至于孟义安崇拜的人。
落魄贵族的习性,大多如此,又可笑,又可怜,更可恨。
孟义安闻言,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一句,我看不如陈王殿下所写的‘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语,亦不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多矣,那‘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豪迈,更非曹子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