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寅时中,天才微微亮,百官便已从各自家中出发,在抵达皇城后,一边与彼此相熟的官员们聊着闲天,一边走进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含元殿,站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后宫的内侍们也都到齐了,百官们立马停止了交谈,一个个低着脑袋,安静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宋泽雨也没出现,而这,还是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的头一遭,含元殿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很快,含元殿中便开始嗡嗡作响,就好似突然钻进来了一大堆苍蝇。
沉不住气开口的,多是些不知个中缘由,同时又深怕自己消息不灵通的人,故而不得不拉下脸来,前后左右,交头接耳,活像那老师没出现时,课堂上的学生们。
疑惑,紧张,忧虑......
他们很不明白,若天子临时有恙,也当有内侍前来告知才对,怎么会让这么多人白白在这站了一个多时辰,难不成天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也有人想到了前天,天子单独留下户部尚书聂世忠的事,而且......
有人看向了人群中的空位,今天聂世忠也没来,这顿时就让人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些问东问西的,多是靠着大门这边的人,因为他们离着外面太近,以至于担心自己随时又会被丢出这座大殿,所以不得不更上心一些,至于位于头部的独孤无忌和谢玄等人,则都是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也不动。
正前方,离着那座龙椅最近的,自然是几位朝廷亲王,但有意思的是,今天来的,仅仅只有一位陈王而已,而就在三天前,他还没资格进来这里,没曾想,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宋齐光和宋良已于昨日下午,启程前往冀州,主持赈灾等相关事宜,而为防宋欢说错话,坏了事,宋良也直接让他托病不出。
至于宋承乾和宋泰,许是提前收到了什么风声,也一起称病,留在了家中,宋玄彬是本就很少来,至于宋和,则是因年纪与资历都还未到,故而不会来,这就导致,许多人甚至打算主动找宋琅攀谈询问了。
过了好一阵,才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聂大人来了!”
百官转过头,循声望去,就见消失了一整天的聂世忠,正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宗,从正门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狐疑地望向他。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够资格上朝的,不是饱经世事打熬的老狐狸,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这时候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口询问。
再看聂世忠,他一脸苦涩,五官都好似要拧到一起,显然其内心十分纠结。
脚下不停,他径直走到了最前方,甚至已经越过了宋琅所站的位置后,这才转过身站定,面朝各怀心思的百官,颤巍巍地展开了手中卷宗,轻轻咳嗽了两声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尖着嗓子,高喊道:“奉天子令,昭告含元殿中诸卿家!”
群臣闻言,赶紧下拜。
“下官,拜见陛下!”
聂世忠手捧圣旨,声音有着极其明显的颤抖,不是因为能够代表天子,当众宣读圣旨而感到激动,而是源于恐惧。
“朕自登基以来,先有北方突厥进犯,后有南方数州大旱,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朕常以亡陈为戒,恐误先帝重托,祖宗基业,愧对天下百姓,满朝文武,是故二十年来,食不足斗,寝不足夜,无一日可得安宁。”
“所幸上天垂怜,祖宗保佑,我嘉国上下,万众一心,终克艰难险阻,造就今日盛景。朕近来,常思旧人,昔征高丽,皇后独孤氏悉捐珠宝以充军资,平突厥时,卫国公缴获金银万两,然周身衣袍,八年未换。如此种种,皆乃我嘉国昌盛之因,朕亦常以此告诫自己,万不可惫懒惰政,致先人之功白白错付。”
“然前日,朕忽闻国库空虚,差人查之,知去年户部实收税款一千七百八十万贯,可短短不过数月,国库竟已无余钱。现如今,边关将士无新甲,冀州百姓难过秋,朕惶恐之至,彻夜难眠。”
“朕记起,去年宫中重修甘露殿,耗费土木甚巨,劳民伤财,是故招致天罚,降冀州之劫,朕当记过,斋戒七日,以敬苍天,今再捐私库以赈灾,万望诸卿家,以朕为戒。”
百官听罢,神采各异。
有那以袖遮面,潸然泪下的,也有那脸色讪讪,无言以对的,还有那捶胸顿足,大呼“陛下”的,也有那目不斜视,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的,更有甚者,已在用眼神交流,商量着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
而宋琅听罢,却只觉自己这便宜老爹,的确是位古今难遇的圣明皇帝。
且不说古往今来,在立国登基之后,就没几个天子不会诛绝功臣的,可在嘉国,却几乎是有功之臣皆得厚待,乃至于连子孙也受其庇荫,得享荣华富贵。
现如今,朝廷上下,贪腐成风,甚至连国库都已经掏空了,天子却依旧不忍心当面找这帮人要钱,这若是换个心性稍微狠辣些的,只怕立马就要派人抄家了,怎么还可能在这苦苦相劝,甚至不惜拿自己和已逝的皇后与爱将来举例子,就只为感化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