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蒙皇恩,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崇文馆,今天近乎所有人都暂且放下了手头事,也未与友朋多闲聊,而是全部聚集在了主殿,盖因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厮杀”!
崇文馆的主殿四面通透,左右两边都是可以通人的风雨廊道,前后也无门窗,站在屋内,便可直接瞧见院子里的青茵绿植,阳光透亮,风景极好。
屋子里则铺满了不软不硬的草席,故而所有人都在门口脱去了鞋靴,只穿着白袜,或是赤脚,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除了一个人。
江轻寒背靠隐几,而所谓隐几,即是一种没有腿,只有靠背的特殊椅子,专门适合在这种席地而坐的屋子里使用,不过说他是坐,倒不如说是半躺,反正姿势懒散得很。
他一只脚半蜷着,另外一只脚伸直,还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转悠着,左手托腮,手肘搁在一旁的小案几上,右手则在把玩着头上逍遥巾的两条掠子,双眼微闭,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如在醉梦。
这一幕若是落在怀春女子的眼中,自然觉着他是位教人一见便要动心的风流公子,可落在周围这帮人的眼中,却是个毫无规矩的浪荡玩意儿,就连他的笑容里,都充满了让人望而生厌的戏谑之色。
至于他到底是位风流公子,还是个浪荡贼子,谁在乎呢,反正他江轻寒不在乎。
屋子的正中央,就好似排兵布阵,合力围剿一般,九座棋盘围成了一个圆圈,将江轻寒困在中央,另外还有九人在棋盘对面正襟危坐,不断捻棋落子,看样子,江轻寒竟是在以一人之力独占九人!
也难怪今天崇文馆上下,就连端茶倒水的仆人都甘愿冒着被管家责罚的风险,跑过来偷偷看戏,哪怕看不懂,可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呀。
一对九,乖乖,这得是有多厉害,只怕称之为国手也不为过吧?
九个棋盘,分别以天干之数作为区分,另有一人既是裁判,也在代为传号,譬如当丙桌之人落子,他便会喊出“丙,第十九手,落子冬三四”之类的话。
虽然江轻寒其实只需一睁眼,便能亲眼瞧见对方落子何处,但以一人对九人,其中难度可不是简单的一加一,而是呈几何倍数地往上升,江轻寒想要专注思考,不愿睁眼后为外物所干扰倒也正常,其他人就算再不满,却也由得他去了,当然,少不得是要腹诽一番的。
另外,就连江轻寒自己落子也是由他口中念出位置,再有裁判替他落子,从头到尾他一直都保持着这种紧闭双眼的姿势,似乎在他脑袋里真有九座棋盘一般。
不说别的,哪怕今天江轻寒未能一胜九,可只要赢下半数,或者全部拖到收官阶段,都足以令他的大名载入史册了,毕竟能被推出来与之对弈的,自然也都是个中好手,故而寻常人瞧见这一幕,少不得会有几分见证历史的与有荣焉,怎么都得希望江轻寒能够多赢几个,创造历史,让自己也能跟着沾沾光,可这屋子里的旁观之人却是希望他落败者居多,除了文人相轻的关系外,也因他江轻寒这一条毒舌,在崇文馆的名声一向极烂。
有人甚至全然不顾这观棋的规矩,忍不住与同伴窃窃私语。
“哼,我倒要看看这姓江的这次怎么玩。”
“我承认他棋力不俗,可要一对九,呵呵,熬都能熬死他!”
江轻寒听在耳中,嘴角一咧,笑容有些玩味。
熬死我?
如果是一对一跟你们这些废物下,我三十手就能分出胜负,现在我将三十手升到九十手,那到底是谁熬死谁?
虽说要同时在脑海里幻化出九张棋盘,相当于心分九用,但江轻寒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够根据对手的不同来调节自身,也就是说越强的对手他投入的精神也就越多,反之越弱的对手他连专心都谈不上,故而只要将时间拖得足够长,不刻意追求速战速决的话,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一件太难的事。
况且,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赢这帮废物。
三十手就能下赢的货色,又哪里值得他来浪费时间,就算是一对九赢了,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七十手过后,便已有棋手满头大汗,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棋盘,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已经入魔。
以一对九,“九”这边的压力同样很大,因为赢了没什么好吹嘘的,可一旦输了,或者说太早出局,那就会丢尽脸面,所以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在这种长时间的巨大压力下,很容易心态失衡,而这,自然也在江轻寒的算计之中,否则他为什么故意大肆伸张,喊上这么多人一起来围观。
棋盘上杀敌,棋盘外攻心,手段嘛,没有下不下作的说******到位于壬桌的那人时,只见他手里抓着棋子,手悬在空中半天,竟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江轻寒依旧没有睁眼,而是抓紧时间先休息了一下,而后方才笑道:“张兄,怎么还不落子?你若是让我休息久了,他们可就得怀疑你与我提前串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