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已是六月十五。
宜嫁娶,大吉。
天才蒙蒙亮时,昭云宫中却已是人头攒动,烛火通明。
昭云沐浴更衣后,坐于妆奁镜台前。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全福嬷嬷在身后替昭云梳着那一头乌丝,声声念着祝词。
昭云抿着唇,看着镜中那眉目如画的女子,一手抬头摸上藏于束腰间的拂灵散。
“赏!”待祝词念完,话音一落,鸣翠就上前,向全福嬷嬷递上赏银。
那嬷嬷连连笑着接过,将打赏的银稞子藏于腰包之中。
再从袖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麻线,将少许白面抹上昭云的两颊,后用口咬住绳子的一端,两只手扯紧绳子,上下翻飞着忙活开来。
先是下巴,而后是两颊,最后是额头,一点点地绞。
绞脸完毕,昭云只觉自己面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虽已经历过,但再行一次,她心中却仍是五味杂陈。
碧螺取来剥了壳儿的白嫩鸡蛋,在她脸上细细滚动着,很快,那种火辣辣的痛意便渐渐消失。但心中沉淀的复杂感,却不曾消失。
之后便又是一阵忙乱。鸣翠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替昭云梳妆。
待昭云带好头饰,抿完丹朱口脂后,盈盈起身时,众人皆愣住了。
眼前的人儿,一身绣鸳鸯石榴纹的大红嫁衣,外罩一件品红锦鳞金云璎珞霞帔。一串腰封垂下云鹤销金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绘着百子百蝠的祥纹花样,腰间缀着那莹莹着的螭纹玉佩,更显得纤腰细细。
三千乌丝全都被拢到了头顶,乌云堆雪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旁的发梢间,斜插着长长的喜鹊衔珠金步摇。镶着红色宝石的流苏,细细地垂在明艳的两颊旁,轻轻摆动着。
而大红喜服,流光溢彩着,也映着娇美的容颜。
虽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但黛眉轻染,朱唇轻点,再施以淡淡扫开的胭脂,绞面后本就白皙透亮的肤色,更平添了一层妩媚的嫣红。
而远山黛间的那一点朱红花钿,目似点漆间,更成了山桃初绽的那一抹芳华,楚楚而明艳。
“今日的公主真美!”鸣翠不眨眼地盯着,痴痴感慨道。
“难道平日里就不美了?”昭云嗔道。
殊不知看在他人眼中,眼波流转间,却又是别样的风情。
吉时一到,昭云便上了四人抬起的肩舆,去往地坤宫中拜谢。
到了地坤宫外,在鸣翠的搀扶下,她踩着杌凳小心翼翼地下了肩舆。进入正殿之中,向坐于正位的常德和洛烨二人行跪别礼。
坐于高座的常德太后缓缓出声训诫:
“今你已至摽梅之年,燕燕于飞。愿施衿结褵,谦让恭敬。正色端操,以事夫主。以柔为用,以弱为美,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绵延子嗣,与君相濡终老。”
昭云盈盈跪谢。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今有西兀国皇子,巴图尔珲台吉第三子,承德一年,几次奏本请与皇室公主和亲。
朕如今思虑再三,本着与西兀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请奏,将先皇与敬懿云贵妃之爱女,云启国皇室昭云公主,为西兀皇子之妃。
昭云公主温婉谦和,明德皓贞,德贤聪淑,恭言慎行,特封为明靖公主。
为显我皇意,特派明靖公主前往西兀和亲,择日与西兀三皇子结成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圣旨一出,昭云又拜。
垂在两旁的步摇流苏相撞,泠泠的清音,又如同谁纷乱的心绪?
待起身,从礼官所执漆盘中,将御赐之酒接过,用大袖掩着,装作饮尽时,偷偷倒将在藏于袖口的锦帕上。
礼毕。
立于大殿两旁观礼的诰命妇中,安芷一身正服,冷冷看向大殿中,那一身朱红正服的昭云。
心中虽有千般万般妒忌,但此时她也只能咬碎银牙藏于心间。但那瞳孔间射出的泠泠恨意,却如同条毒蛇般,游至昭云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