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仿佛是链条滑动的声音。
她听到机械碰撞的隆隆回响。
她听到血肉厮磨的咕叽作响。
她听到了一道无法言喻的“光”的降临。
那到底是什么呢……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些奇怪的杂声?
安诺特想要继续追寻下去。
但是有什么袭来的感觉冲击了她的宁静。
她似乎“听”到了身旁的少女身体中的生命流逝的声音。
“……啊!”安诺特睁开眼。惊叫出声。
女孩倒在了安诺特怀中。
“真好啊……能够把自己的声音带给我的镇民们……在这瘟疫之中,用自己最喜欢的歌唱来抚慰他们紧张的心灵……真是,满足了啊。”
“你的镇民?”零先生走近垂死的少女,发出疑问。
“啊……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吧……我是这里领主的女儿……是该说我父亲的子民吗……”在临终的昏惑中,少女嗫嚅着。
安诺特握着少女的手,感到她的手渐渐转向冰凉。
她深切的感到了生命从少女的躯壳中流逝,感到了那躯壳中的灵魂要被拉往未知之地。
“零先生、零先生!”安诺特声音有些颤抖的对零先生呼喊道。
“怎么了,安诺特?”零先生露出困扰的表情。
“她、她要死了,她要死去了啊!”女孩露出了似要哭泣般的神色。
“是的,我知道。”零先生注视着少女苍白的脸庞和逐渐空洞的眼睛,平静的说道。
“可是安诺特,你要知道,生老病死本就是生命必然的历程。打断人的死亡,也是摧毁了她生命的完整性啊。而且你要知道,有些时候,夺走一个人的死亡,要比夺走她的生存更加令她愤怒而痛苦。”
明明自己之前作出那样的决定、但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救活她。
这样的自己真是不成熟啊,安诺特想着。
“可是……”
“可是安诺特,每时每刻死去的人如此之多,再怎么去救也是没法一个个来得及呀。而且也没见你对他们施加更多的同情啊。仅仅是因为在自己眼前逝去吗?或是仅仅是因为自己与她的关系在这短短的大半日内变得如此之好?这可不够公正。”
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对于天使来说,比起慈悲,公正也是必要啊。”
女孩似乎终于清醒了些许。
“好吧,好吧。”安诺特小声的说道。
“但是、她的灵魂却是要被异常之物夺走了!至少,至少让她的灵魂的平安的去往该去的地方吧?”下定了决心,安诺特捉住了零先生的衣角:“您不是一直在对抗恶意的异常吗?您不是一直保护着人们、保护着世界的平安吗?击败、驱除有害的异常之物不是您的职责吗?假如、假如可以的话,至少请帮她……就当作帮我,击退这个不怀好意的异常之物好吗?求您了……”而今脆弱的天使小姐,能做的只有忍耐着泪水,作出坚强的样子,祈求着零先生的帮助了。
就像祈求自己侍奉着的神明一般。
“而且、是她,是她帮我听见了某些东西……我不清楚究竟是怎样,但也许那就是零先生您要求我去‘感知’的东西吧?”安诺特想要这样说,但是又害怕让零先生觉得自己是在以此胁迫,最终也只是化为了小小的嗫嚅。
“啊啊,这可真是令人烦恼了……究竟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以为我的立场是对抗异常的啊……”
“……诶?不是吗?”
虽然小小的抱怨着这种突发情况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但零还是弯下腰检查起少女的具体情况来。
“不过,我可只是最为普通的普通人而已啊,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可别对我有太多期待啊?”
“假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普通人都能像您一样就好了呢。”安诺特虽然眼含泪水,但在此刻也差点破涕为笑。
“怎么说实话就没人相信呢……”零叹着气,重新直起身子后从口袋的不知何处找出手帕,伸手托着安诺特的脸为她擦去了泪痕。“笑了就好,笑了就好。你看你不知道多少岁数、甚至可能年龄比我还要大上许多的神圣生物,怎么就天天让我觉得你是我女儿之类、我才是b……年长者似的……”
“我才是你妈妈呢!”安诺特鼓起脸瞪着零先生。
她不再担心,因为既然零先生答应了那就一定没事了。
她如此迷信着他。
“我说,你们这么没紧张感好吗。零先生你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孩子的灵魂困住,那个签了契约的异常可是要找上门了啊?快点把应对办法准备好吧。”
一直默然看着眼前闹剧的灰袍人开口,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死亡的少女身上逐渐爬满符印,最后化作黑气组成了神秘的法阵。
一个朦胧的影子逐渐浮现。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当然是你动手了啊。”零依旧毫无紧张感。
“……什么?我?为什么是我?”灰袍人显得极为茫然。“为什么我要给你女儿……不是,给你和这女孩清理手尾?”
“拜托,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我这种凡人能做什么啊。”零露出了有些恶质的微笑,“想来想去,我这种无力的弱鸡手上能用上的大概只有那试管里的东西了吧?”
“……嗯?你在威胁我?你明明还有很多其他手段或者道具的才对吧?”
“没有啊。”零耸耸肩,无视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我只是在想啊,我假如用这种东西,会不会不小心溅到什么地方呢?比如……什么零件?要是搞坏了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啊……”
“喂喂,那零件你明明收在箱子里……”
“是吗?这样的啊。”零从口袋中掏出出某件小巧的金属物,举起来对着太阳——实际上已经只有夕阳余晖了——欣赏起上面被光线映照得闪闪发亮的纹路起来,“啊,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看起来真是精致得巧夺天工啊,巧夺天工……”
“……”
在重新收起后,他缓和了口气,“而且,你也说了那液体里面的血丝就是……对吧?万一解开封印真就把正主的目光吸引来了呢?”
“……”
好吧,根本没有缓和什么。
“所以啊,还是麻烦您动手了啊,您瞧您,堂堂机械教会头子、最高祭司、机械教宗、与神最近之人、神灵眷顾的大修复者,多么伟大的存在,这么个小小的异常,您还不是动动手指就灰飞烟灭了?”
“……”
灰袍人沉默着向前,但零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咬牙切齿着吧……不过机械人会有这种动作吗?
“记住,之前的协议,我们全部作废了,先生。”长袍中传来了如此的声音。他走上前,靠近了黑影的方向。
零面带微笑不变的微微欠身。
黑影终于完全的现身,一如人们幻想中魔鬼的形象。
“依照契约,我前来收取你的灵魂了。敢于违背誓约者,皆应永沦地狱,遵受大魔鬼与……啊啊啊啊啊——”
不同于之前预见的情景,在魔鬼现身的一刻,还未等灰袍人动手,看到零先生面孔时就惨叫起来。
“是你、是你啊,为什么会是……”魔鬼战栗了片刻,最后摇摇头,“既然是零先生,那就随您所愿吧。契约的力量无法阻止您。”
他的身影渐渐变淡,女孩身上的符印也逐渐消失。
“但是,并非我不来索要灵魂她就不会遭受苦难……她天生的衰弱是她天生所附着的异常造成的。她如今死去,也是那沉眠的异常苏醒而反噬宿主灵魂的时刻。”
魔鬼最后留下话语:“我本来会回应她的契约也不过是想连带异常一起收走……不过既然是零先生您,一定也是有处理的办法吧……”
待到魔鬼消失后,安诺特和机械教宗一起转过头望向了零先生,一副“你究竟做了什么使得连魔鬼都怕成这样”的表情。
“呼,真的是魔鬼类的异常呢,也不怪……契约……”他看到了另外两人的神色,不由得苦笑。
“啊,我究竟以前做了什么相关的事情来着……让我想想……哦哦。想起来了。”零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们的‘大魔鬼’早就被我封印了来着,就封印在一个十字架首饰里面。后来我还不小心在一次事件中弄丢过一次……然后就顺便送给帮我找到它的、一个还不错的年轻人了。”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安泊尔?是叫这个名字吧?”零努力从繁杂的记忆堆中扒出了这个名字。
“……”
“……”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教宗先生,麻烦您把她抱起来,我们去找她的父母。
虽然那只魔鬼这么吹捧我,但是作为普通人的我确实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想起来啊。
我得去了解背景情况才能继续处理下去。”零神色没什么变化的说着。
“……为什么又是我?”再次沉默半晌,灰袍人问道。
“我是男人,抱着妙龄少女毕竟不太好。而她……你好意思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来抱吗?”零无视了安诺特张牙舞爪的抗议,一手按住了对方的头,“至于你……似乎就不用在意这些了。”
“说的也是。只有低等的生命们才会如此刻意的分割男女。”灰色长袍下的机械人用依然冰冷的中性声音回应,“永恒不朽者无需繁衍后代以延续自身,自然也无需没有男女之别。”
他的思维似乎确实只是纯粹的理性,如此抱起了少女的尸体,开始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因为在这附近驻扎锚点的缘故,我倒是也知道这个人类城镇所谓的领主在哪里。”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零拉起安诺特走在机械人身侧,一边说道:“不过既然你没有真正出手,那就说明我们之前的协议还算数咯?”然后还顺手把自己的手提箱塞进了对方的怀抱——腾出手拉着安诺特。
这次,零分明的感到了对方掩抑在兜帽下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了。
原来机械人也真的会瞪人啊。不过也许只是因为对方特殊?
如此漫不经心的想着,零却忽然听到对方说道:“你不是零先生,对吧?”
安诺特有些讶异的看向机械教宗,又讶异的看向零。
“为什么这么说?”
“你前后的表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吗?”
是的。
机械人一边走路一边凝视着他,安诺特也以越发不解的神色看着二人。
“谁知道呢?”他没有看着二人,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感叹,“真是让人想要去拥抱的美丽天空啊。”
零先生敲了敲自己的手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