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事实上,在吊魂罪前往金雷村前,已经找了众多中原的医生,但他始终不解这道命令。
为何邪皇不让乌祭回来?论医术,难道乌祭不比任一乡野大夫厉害吗?
从来都将乌祭和云仔当作同一人看待的吊魂罪不明白,也耿直的直接问了。
「单凭剩下的药丸已经不足,邪皇为什么不找乌祭大人帮忙?只要邪皇开口,我们绝对万死不辞。」
暂时压制住雪山银燕无意识的暴动,元邪皇收回手,闭上眼背靠上石椅,没有赐予答案。
「她和你不同。」
未曾说出口的真相,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是心照不宣,是无忌的纵容。
然而,雪山银燕的心魔日益壮大,外头又时时有大量人马进行搜索。在一次从雪山银燕的梦境出来后,他沉思。
──「吊魂罪,去把她带过来。」
下达命令后,站在元邪皇面前的药师在一个眼神下,立刻明白了能骗过吊魂罪的伪装一点用也没有。
要摊牌了。
云仔很镇定,即使她的功体仍未解开,身上没有携带药物,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邪皇知晓了?」垂下的衣袖遮掩着捏紧的手指,药师声线平稳地开口「何时?」
「从一开始。」
元邪皇负手而立,沉声道「本皇的第一术士、本皇的乌祭,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乌祭也不是真的。
「站在本皇面前的一直是妳──乌鵸云。」
霍然抬首,她此刻的表情极为复杂,竟辨不出是属于谁在主导。
是啊,哪怕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平时差异也不应该那么大。
小药师坚韧、谨慎、谦和心软,看重生命,待人如阳光般温暖和善,积极寻找着族人的下落。
术士则更跳脱、冷漠、偏执而无所顾忌,更懂人性却除了执念外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不在乎自己。
完全相反的特质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更加贴近,犹如硬币虽然拥有正反两面,本质上仍是一体。
就像不管嘴上如何说法,术士始终没有对友人下过死手。意识之术可以玩得阴狠无比,但她也没有。
她确实很像乌祭,忠诚之心也无庸置疑,元邪皇有时也会错觉,但本质不会骗人。
在金雷村龙涎口的初次见面,被过往冲击的时刻,是【乌祭】最初的诞生之辰。
──就算听起来再滑稽荒诞,事实就是她从来没被谁附身,也没被哪个老幽灵夺舍,只是……人格分裂了。
「呀~谁都有一时消化不良的时候嘛!」
乌鵸云似是害羞地张手遮住半脸。
「邪皇果然慧眼如炬……吊魂罪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可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不过如果你在继续的话就不一定了诶嘿~」
被骗的最彻底的吊魂罪默默别过头,内心充满吐槽欲。
「乌祭大人还真过份,在血脉里刻下这种陷阱。」她埋怨地嗔道「这种对子孙的关爱还真是『情深义重』。」
好笑点的说法是说消化问题,但若真的在记忆洪流下保不住自己的人格,可就不是吃点泻药拉拉肚子就可以解决的,那说是那位邪气的老祖宗真的复生也不算错误了。
所以灭却之阵对她无用,所以她才要俏如来放弃。师尊当时察觉到了端倪却没开口,仅是独自埋头研究,因为对乌祭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其他人很可能会对她采取最终手段。
不过,谁都没想到,她最后仍是捉到了那条羁绊缔结而成的蛛丝。
大家都那么努力了,那她怎么可以太早放弃呢──自己并不软弱,在这样的陷阱中都支撑下来了,她一定能贯彻最真实的自我!
「哈!是乌祭会做出的恶作剧没错。」
因为是自己血脉的后代,这已经算得上是善意了。
元邪皇看着被曾经的属下坑后还能自力救济的小鵸鵌,眼里带有欣赏的意味。
「如果他还在,也许会讲──做得不错。」
【!!】
热血上涌,脸颊的白皙掩不住嫣红,勉力镇定的云仔推回乌祭,问道「既、既然邪皇明知属下的身份,却仍……?」
「妳已向吾宣誓效忠,为何不用?」元邪皇手一挥,皇者气度无庸置疑。
她眨眨眼,金眸明亮,情绪澎湃。
原来,邪皇看到的、承认的一直都是真正的自己。
「那──邪皇现在又想怎么『用』呢?」
「本皇记得,妳和俏如来的关系不错。」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云仔错愕犹疑「是……?」
元邪皇干脆地往旁边一步,让出身后昏迷的身影。
──雪山银燕!?
震惊之下,云仔反射性地想查探他的状态,却在迈出一步时突然反应过来,先抬头看向元邪皇,在后者没有额外表示下,才快步靠近。
为什么会是银燕?
在经过一番诊脉、望舌苔、检查瞳孔状态等等手续后,药师发现当初在金雷村还活蹦乱跳想抓住她的少年,这段时间经历似乎也相当高潮惊险。
奇怪,他不是跟爹亲待在一起吗?
理所当然地认为义父会保护侄子,或许是遇上了什么天降意外的云仔,表示当见到银燕居然被元邪皇庇护后,除了义父不可能出现的过失外,就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了。
「这是中蛊后的症状。」还是她已经很熟悉的蛊。药师对元邪皇道,面色疑惑而凝重「这是彼岸虫,会勾起人心中负面的记忆,透过不断产生的幻觉,逐渐侵蚀心智。对一般人来说,一条彼岸蛊已经十分危险,更何况他体内有三条!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她只知道温皇手里有彼岸虫,但温皇应该没理由这样对银燕,是她不知晓的蛊师吗……?
「嗯……吾遇到他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
见元邪皇给不出答案,云仔注意力放回指尖下的腕脉,放出如针状的真气试探,传回的信息却一道比一道让人惊讶「邪皇曾将庞大的魔气输入银燕的体内对抗彼岸虫,但蛊毒太顽强,反而有被激怒的趋势,攻击性增强,伊的噩梦会更加壮大……咦?」
这个意识波动是……缺舟先生?
【是那个在脑中留下佛气的秃驴啊。】
云仔想起乌祭刚被分裂出来时,是缺舟先生的力量帮助了她一段时间,也许先生也在银燕身上留下了类似的力量。
「既然无法驱赶活体蛊物,就解决他恶梦的源头。吾以魔心鉴术法侵入银燕的意识,欲唤醒他的神智,却试探出潜藏在梦境中的缺舟一帆度,更奇怪的是,吾灌入的魔气居然也被锁在梦境中,脱离控制。」
「所以,邪皇让吊魂罪带我过来。」
「梦回之境是乌祭交给吾的术法,要对付噩梦里的心魔,还是鵸鵌一族最擅长。」
云仔沉思后,抬头直视元邪皇。
「在这种时候,邪皇还愿意为银燕耗费大量功体。」
抱歉,被当弃子过的人还是有点脾气的。
「吾欠伊一个人情。」
「但银燕是俏如来的兄弟。」
「若只是为了战争的筹码,吾不必费心医治他。俏如来如妳所言保下了五百畸眼族民,本皇不至于连区区一个人族都保不了。」
这是千年魔皇的气量──
「我的功体被锁,药物也被搜走,而彼岸虫的解药配置并不容易。」眼睫轻颤,药师垂下眼,试探。
元邪皇哼笑了一声「妳,解开雪山银燕的问题,吾就替妳解决虚拟的人格。」
未言已明,君臣的默契先放到一边,愉悦的云仔转头看向失去意识的雪山银燕,彷佛懂了什么,眼神一时变得诡异起来「史家人……总是令人惊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