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狼狽地從金雷村逃出,錦煙霞緊緊抱住雲仔,即使再掛念被洪水埋葬的一步禪空,也為了懷裡的人,不再回頭,不能回頭。
「嗚嗯……」雲仔就在這時醒了過來,映入眼底宛如天災的場景頓時讓她驚慌「那是…金雷村!?……不行!我要回去!讓我回去!回頭啊!!」
麵目全非。
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一草一木全烙印在心底的地方……
她找不到任何一個熟悉的角落。
雲仔感受不到魔威的壓力,看不到洪水的可怕,眼前隨著情緒的沸騰而染上了一片腥紅,讓她再也維持不了理智,一心隻想著回家。
懷裡的藥師劇烈掙紮,錦煙霞不得不把人抱得更緊,封鎖住後者的行動,幸好她們已經到了不會被波及的地方「雲仔冷靜一點!那是死路!」
「那是村子啊!!常欣、長老、封嬸、清伯…還有其他人……他們還沒…回去啊!我一定要回去!!放手!」
錦煙霞不得不在雲仔耳邊大喊「他們沒事!已經離開了!」
雲仔頓住。
泛著血絲的雙眼直視錦煙霞,彷彿尚未反應過來,又彷彿正試圖看出欺騙的一絲跡象。
錦煙霞把手按在藥師頭頂上安撫,沉穩地解釋「戰前俏如來就有預料到金雷村可能成為戰場,已經事先撤離村民到安全的地方了。」
為了讓藥師靜養,以及戰事緊迫,他們來不及通知雲仔這個消息,也沒預料到藥師會突然出現在戰場上,這才導致雲仔誤會,差點試圖和元邪皇同歸於盡。
雖然……這本是錦煙霞想做的事。
但現在也沒有意義了。
「是嗎……」雲仔嘶啞的聲音仍帶有一點疑慮,但更願意相信錦煙霞所言為真,至少她嗅不出欺瞞的味道。
見雲仔冷靜下來,錦煙霞也放鬆了牽製,後退一步。
受到不遠處地震與洪水的影響,這附近幾乎聽不到生機,隻剩下無法移動的草木,和跑來此處的兩人。
「雲仔,你……」
已經離開危險地帶,錦煙霞關切起剛剛在藥師身上發生的異狀。
不等錦煙霞問完,雲仔便明白了未盡之意,淚痕猶在的雙眼閉了閉後,向錦煙霞搖搖頭,表示不用太擔心「沒事,我會處理好的。」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老祖宗而已。」輕描淡寫。
在這件事情上,她其實還有些疑惑存在,需要一些時間整理記憶,這就不方便告訴對方了。
見錦煙霞還在擔心,雲仔笑了一下「都打敗大智慧了,沒道理會輸。」
「或者可以找俏如來幫忙。」錦煙霞建議道,適才藥師狀況反覆,又牽扯到元邪皇,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不,先不要告訴其他人。」雲仔想獨自處理這件事,既然事情來自母親的血脈,她不想讓人插手。
不過雲仔也不願讓錦煙霞心有負擔,便笑道「你也看到了,我身上還有缺舟留下來的幫助,不會有問題的。」
要不是有這次的刺激,她還不曉得缺舟居然留了這一手。
「不要逞強。」
「放心。」
*
倆人來到黑水城,錦煙霞想找修儒幫忙檢查雲仔的身體狀況,卻正好遇上修儒與一位白衣男子談話,表情嚴肅而煩惱。
男子雖略帶擔憂,但麵容英俊清雋,一身儒雅通透的氣度宛如清風般令人舒適,如竹的風姿更是奪人眼目,卓爾不凡。
「修儒。」錦煙霞打了招呼「這位是……?」
「錦煙霞…啊、還有雲姊姊,你也回來了!」修儒見到兩人,原本苦惱的樣子立刻眼睛一亮,彷彿見到了即時雨。
雲仔沒有注意到,反而視線好奇的落在另一人身上。
一旁的男子帶著雋雅的微笑,向來者自我介紹「在下史艷文,久聞錦煙霞姑娘的俠名,失禮了。請問姑娘可是藥神之徒,雲醫姑娘?」
事關愛子,雲州大儒俠沒有多費時間寒暄,單刀直入。
「正是。」雲仔不解,眼前的人麵色紅潤,不似有恙,又兼有修儒在側,何事能勞動鼎鼎大名的史君子來找她?
「能否請雲醫姑娘出手醫治精忠?」史豔文正要拱手相請,就見少女著急的上前一步問道。
「俏如來怎樣了!?」
史豔文略微詫異,後想起倆人似乎是好友,此時已經由修儒繼續說明俏如來的狀況。
雲仔這時才知道俏如來前去詐降後與元邪皇一戰負傷之事。
「……情況就是這樣,俏如來體內的熱流太霸道,難以下手。而溫皇前輩看過後,說要聯絡藥神前輩和雲姑娘,已經先離開了。」
「不巧,師尊前日已經離開神農有巢遊歷,我也不知下落。」雲仔道「能否讓我看看俏如來?」
「他就在內中。」修儒指著房門,期盼雲仔能給出治療方法或新的思路。
「嗯。」
「錦煙霞姑娘請留步,在下想請教一下關於金雷村一戰之事。」
原本要跟著進入房間的錦煙霞被史豔文點名,看了一眼雲仔的背影,還是選擇停留,畢竟她曾直麵元邪皇,有些資訊應該讓他們知曉。
*
沒有注意到錦煙霞沒跟上,雲仔踏入時正在做心理準備。
竟是修儒和溫皇先生都無法治療的傷勢……
入目是俏如來忽白忽紅的神色,軀體的痛楚直接反應在不安穩地模樣上,渾身冒汗顫抖著,偶爾洩露幾聲難受的呻吟,痛苦難當。
「俏如來……?」
「啊…爹…爹親……銀…燕……啊……」正逢體內熱能又發作一陣,雲仔忽也同時感受到懷內的發燙。
同心石?
思及之前同心石出現過同樣的異狀,原來竟是與俏如來有關,但那時應當下要事纏身而不理會,等空閒時間,又被遺忘了。
但此時雲仔也沒時間和閒情研究小石頭的奇異,傷患的情況十分棘手,她的手指剛搭上腕脈,就立刻被一股灼熱的力量彈開,然而當她正想換方法時……
【怎麼又是禿驢的味道……小崽仔準備救禿驢?】
俏如來不是禿驢……不對!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雲仔反射性地轉頭,卻在觸及無人的書架時反應過來,聲音不是從耳邊來的。
【嗬嗬嗬…小崽仔就這麼想見可愛的祖宗嗎?】
花枝亂顫地笑聲讓雲仔皺眉「你想奪舍?」
【誰知道呢~】
手指一緊,雲仔深呼吸平復急怒的心情,重新伸手探向俏如來心。但她得到的檢測結果仍與修儒相同,五臟六腑都處於被灼燒的狀態,即使嘗試餵了一粒藥丸也如石沉大海不見任何效果,說不上失望,隻是焦灼著努力回想著過去經歷的各種藥方,試圖找到解法,一時陷入沉思。
忽然,雲仔指尖探向俏如來額頭──
【幼崽最好放棄哦,妳承受不了他夢境裡的大火。】
手一頓,雲仔不知道烏祭是否善意,但她相信烏祭對俏如來的症狀有相當程度的了解,這警告也不會是空穴來風。
……難道她真得要去找師尊不可?
房內一時靜默,隻餘俏如來痛苦的喘息聲,讓雲仔心緒大亂。
若非俏如來,金雷村的人危矣,她不能也不願放任俏如來的傷勢惡化,可是……
【唉,真是倔強的小崽仔,向祖先求救又不丟臉,隻要低個頭本師就告訴你解法如何?】
雲仔不為所動,不給予任何空隙「連實體都沒有的祖先?」
【真是一步都不肯讓,讓我……更喜歡妳了~】
「若隻是這些廢言,就安靜!」
【哎呀,那麼這樣吧,回答本師一個問題,就告訴你解法如何?】
雲仔嚴陣以待「什麼問題?」
【小崽仔,你可是喜歡他?】
「你在胡說什麼!?」雲仔心神大震,後退一步撞上桌子,木頭頓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雲仔顧不上這些,羞腦地道「俏如來是我的朋友!」
【真的?那小崽仔為何這般緊張呢?】
「你……」雲仔漲紅了臉,從沒應付過這樣輕挑的類型讓她難得口拙不知如何自證清白,隻能轉移話題焦點,重重道「我已經回答了,你答應的事呢?」
既然用心彼此皆知,她何必理會這些言語的包裝紙,徒然擾亂心緒。
【嗬嗬嗬……】烏祭趣味地笑了笑,暫時放且雲仔,道出元邪皇此招的特點。
他追隨邪皇多年,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即使生前不擅長藥理,掌握的訊息也足以讓雲仔配出藥方了,隻是在最後提了一句【當然,以身相許陰陽調和也可能是一種解法哦~】
雲仔隻當作沒聽到,但臉上壓不住的熱意騙不了同享五感的烏祭,後者頓時竊笑不已,令藥師氣結。
雲仔在烏祭講述時已取了紙筆,在丟掉被擾亂的思緒後,開始細細擬著藥方,在全神貫注下,腦中的聲音也不再多做幹擾。
一炷香後,雲仔才在三番兩次地確認下,定下藥方。隻是這些藥材雖非珍稀卻也並不常見,她多年來收集的藥材又留在金雷村,俏如來卻不能拖太久,即使身體撐住,意識抵抗不住也是無用。
腦中的意識這時又給出建議【小崽仔割開手指放點血餵他,可以撐五個時辰左右。】
被提醒的雲仔眼睛一亮,也顧不得烏祭的目的,立刻以指甲劃開右手手指,趁俏如來張口呻吟時靠近,不斷冒出的血珠頓時滾入藏白的唇中,帶著炙熱水氣的鼻息也隨之纏上近在咫尺的指尖,產生彷彿被舔舐的錯覺,讓手不自主地顫了一下。
直到見俏如來沉睡間的臉色好轉,藥師才仿若鎮定的將手放下,讓衣袖自然地覆蓋。她沒有再細聽夢語,拾起桌上的藥方,大步離開這個房間。
「……師尊……銀燕……雲…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