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思能裝置邊,欲星移等人已嚴陣以待。
事前的準備其實並不完善,逼命的時間卻不再留情。雁王在背後的輕輕一推,推得所有人隻能在不完全的狀態下匆忙上陣,在無奈之下擺上手中所有的籌碼,在毫無退路的情況下,一決死戰。
「人還未到齊嗎?」
秋日的陽光輕淺,卻無法舒緩眾人的神經,就在廢蒼生不耐煩時,俏如來與雲仔聯袂而致。
「玄狐答應了?」欲星移對上雲仔的視線,不閃不避。
「是。」雲仔同樣平靜地點點頭。她不願和師相多言,但昨日也已答應了俏如來,自不會在此時鬧彆扭。
在他們之後,憶無心和神蠱溫皇也同時到來。
這也是雲仔第一次真正與溫皇見麵。
立於頂峰的智者,連目光都似乎帶有力量。雲仔曾與赤羽軍師相處、曾與九算玄之玄交鋒、也曾麵對過雁王,但卻是頭一次感受到莫大的壓力,那是來自心底的威壓。
努力秉持著一股氣不退怯,雲仔對上溫皇藍色的雙眼,帶著敬意行了晚輩禮,獲得對方一聲輕笑。
站在藥師身側的俏如來莫名地覺得,此時少女的表情神似那日炸起羽毛的雲雀。
「被大智慧視作威脅的雲醫,就這樣離開你的金雷村,是深有自信,還是孤注一擲?」溫皇輕輕搖著羽扇,打量著藥神的徒弟。
所有可用的戰力向著地門輸出,如今正是金雷村防守最薄弱的時候,但此戰,可不容得她分心,甚至中途放棄。
「多謝先生提醒。就像溫皇先生放心離開神蠱峰,我自然也留了禮物招待客人。」
「哦?」
雲仔怎麼可能沒有做下任何防備,經過武斂君的一劍,她可不敢賭如今大智慧的底線。
若真有派人前來,她可不能失了禮數。
「既然都準備好了,就過來吧。」廢蒼生不耐道,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先提醒你們,一旦變靈器啟動,你們就會進入大智慧的意識世界。意識世界之中,一秒能轉千萬念,在裡麵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完全無常理可言,你們明白了嗎?」
「基礎的事情就不用交代了。」鐵驌求衣道,早已立於思能裝置一側。
「那好,就算你們是上智之人,要對抗一百零八名高僧的意識也很困難,意識死亡,等於肉身死亡,你們也明白吧?」
「當然,早有覺悟了。」
眾人各就各位,雲仔也伸手拿起思能裝置戴上,眼前暫時被遮擋住了陽光,陷入一片黑暗。
見幾人準備好,燕陀龍與憶無心同時催動靈能,王骨加成術力,龐大的能量灌入顛倒夢想之中,頓時呈現一股流光溢彩,耀眼奪目。
「金剛四將,水火風雷!」、「初始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哈啊──」
「交給你們了,哈啊!」
話落,廢蒼生順著能量啟動變靈器。雲仔霎時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波動順著思能裝置進入腦中,如同之前進入嶽大哥的腦識一樣,她的意識隨著顛倒夢想的波長離開原地。
固守此地的憶無心等人一邊維持著力量的輸出,一邊在心裡祈禱著。
大家,加油啊……
*
甫進入意識之境的那一刻,藥師便察覺到自己的狀態有異,皺了皺眉,隨即動用了思能。
「為何要遮掩自己的本像?」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雲仔一轉身,就見到缺舟站在金雷村中望著她「雲姑娘,久見了。」
此地是金雷村,她最熟悉的地方。即使不回頭看,雲仔都知道這裡一草一木的走勢,清楚不遠處的窗門的紋路、每戶人家的擺設,除了缺少村民活動,這裡的景色真實地令雲仔恍惚。
但身處幻境的危機感讓她立即回過神。
這裡是金雷村,也不是金雷村。
熟悉的村子,就像耳邊熟悉的聲調,相同又不同的存在。即使外在不變,雲仔仍然察覺有異。
……居然是缺舟?
藥師冷淡戒備地看著白衣修者「你不是缺舟,你是大智慧。」
「缺舟就是大智慧。」
「缺舟是質疑者,不是你們。」
你們不同。
「已經不是了。」
察覺言下之意,雲仔眼神一凝。
沒有忽略雲仔情緒出現波動,白衣修者巍然不動「缺舟已是大智慧。就像施主是金雷村的藥師,最後也會是羽國的…」
「那不會是我!」雲仔反射性地打斷缺舟的話。
但話一出口就讓雲仔懊惱的皺眉,輕率的失言,讓自己露了破綻。身處的環境,麵對的形象,到底還是對她有所影響。
果然,缺舟趁勝追擊「你不想接受,是因為自己魔族的血統而感覺格格不入?」
不甘心落入下風,瞇了瞇眼,雲仔反諷刺「大智慧也對魔族有分別心嗎?口口聲聲說普渡眾生,不過自打嘴巴,虛偽。」
「眾生執迷,偏見、仇恨總是難以消除,所以苦海無涯。」麵對藥師的冷笑,缺舟麵露慈悲之意,道破少女內心的軟弱「可惜,世人沉淪苦海,難以勘破虛妄,因此才需要大智慧來渡。而這種恐懼,就是施主掩蓋自己本像的原因,又因為恐懼而更加沉淪。」
話落,有人小心翼翼地從一旁的房屋探頭出來。
「雲、雲仔,剛剛那個怪物真的是妳?」
雲仔呼吸一滯,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她竟不敢轉頭看看那人的神情。
藥師僵立著,努力忽略新生的幻境,正想嘲諷缺舟。但這時,另一邊又有一人從缺舟身後走出,氣勢洶洶。
「居然被你騙了那麼久!喂,我警告你,敢在村子傷人就把你趕出去哦!」
──是小七和清伯。
接收到的字眼彷彿是座大鐘,撞得雲仔懵懂無措,字字句句不斷回響在耳邊,似蜘蛛的纏絲揮之不去。
「小七……清伯……」
乍然麵對兩人的連聲質疑,藥師心頭頓時慌亂,彷彿墜入冰窟,無法去相信自己聽見的話語,整個人不禁退了一步。
「麥叫得那麼親熱!真不知道長老為什麼會留你惦在村內這麼多年,也不怕出事。」
「好可怕……」怯弱的呢喃似荊棘,彎曲地鑽入心底的縫隙。
最害怕得到的態度成了利刃,由雲仔自己遞出,被親近信任的人握在手裡,刀鋒正對。
冷漠戒備的話語鑽入雲仔耳中,她可以清楚地在兩人眼中看見,自己非人的倒影與驚怯的神情。
難以看輕的點點螢光從褐色的背影溢出,無聲地纏繞上藥師的黑髮,幽幽飄散。
位於視野之外的缺舟,悄然而立。
*
視如血親的人,今日帶來了最尖銳的質問,宛若最殘酷的冬日,冰冷帶刺的詰問灼燒著內心最害怕的軟弱。
雲仔不是沒有察覺不妙,臉上的掙紮是與心魔鬥爭的冰山一角,也是思能與眾僧的交鋒。
在大智慧言語擾心的同時,思能力量也在意識層麵上動搖她。
她不願正麵對抗清伯小七,也不可能坐以待斃。雲仔試圖改換這副景象,在緘口不答的沉默專注下,恰到好處的力量抵消成功模糊化了兩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雲仔正要鬆口氣時,眼角卻見缺舟慢慢抬起了手。
「你是誰?來金雷村有什麼目的?」
──蒼老的聲音出現在清伯右側,是長老帶著陌生警惕的神情。
「是妖怪!有妖怪!妖怪啊啊啊!」封嬸哆哆嗦嗦地從雲仔身邊撲騰而過,一邊驚恐地叫喊「麥呷我!我不好吃!巫女啊!救命喔!」
雲仔瞳孔一縮。
被無形的力量限製了思考和移動能力,雲仔思能一時紊亂,吹散了臉側的髮絲,眼前模糊的身影又變回清晰,一聲聲的質問也逐漸轉為討伐。
「不、不是妖怪,是魔族!」清伯驚怒「魔族都不是什麼好人啦,不是說被中原和苗疆打敗了嗎?怎麼還敢出現在這裡?」
「魔族,該死!」武斂君持劍將村民們保護在身後。
「少年人啊。」長老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似冷靜的藥師「我們這裡一向荒涼偏僻,如果沒有其他事,能否請你離開這個村子?」
麵對眾人的仇視和畏懼,雲仔指尖忍不住顫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