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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妆成祗是熏香坐(5)

过了几天,听到有学堂的儿童嘲笑连翘是没爹的人。他恍惚明白甜儿对那些谣言为何一直不加否认、任由其流传,因为小翘本该和别人一样有个父亲……是他害得小翘要遭受这样的嘲笑。

——同是失亲,黛黛没有母亲,却是无人在意的损失,为什么?

他想去喝止那些儿童,但不敢迈出步去。他心想,小翘回家该询问那个问题了,甜儿该如实回答,他会成自己孩子心中的罪人。领着连城回家时,他问长子有没有欺负过小翘、说过那些无礼的话,连城很不耐烦地说,毛头小儿,我看也不看他。

他说,你怎能对同侪这样傲慢,你的功夫难道已霜棠第一了,有这样睥睨人的底气?

梁连城说,没有。

那你到底跟着笑过小翘么?

笑又怎样?我明日要杀了他!

梁乌梵惊极大怒,停了,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梁连城也停下来,回过头说:“除非阿爷今日把我打死在家里,不然明日我就去书堂杀了那个小崽,再让教主把我杀了,阿爷就没有儿子了!”

他眉毛突然一沉,表情僵住了。或是自己心虚而过度解读了他的恶毒,但连城似乎是说,他早就知道小翘是他同父的弟弟。梁连城见父亲愣着,神情中更有一分戏谑,拔腿就跑。他八岁了,虽然身上并无真正的轻功,但灵活狡黠,想抓住他得颇费一番工夫。闲散的教徒看到二阁主又在追打自家公子,都见怪不怪,远远看着。但今日二阁主似乎尤其生气,抓住连城以后,几乎要将他打死,这才有人上去制止。连城挨打,骨头断了也不喊疼,等人劝住梁乌梵的时候,蚀月教的大弟子已被父亲打得口鼻流血,没有神志了。

他们叫了大夫来看,谢昌玉在一旁说他,问他要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么,梁乌梵既怒且犟,说“正是要打死这不识好歹的次货”,十一在一旁呜呜咽咽地哭着。唐襄过了一会儿也来了,问为何打得这样凶,他又不能如实相告。唐襄责备他虐待教主的弟子,他亦没有话说。夜里忙乱了好一阵,众人将连城伤患处清洗敷洒完了抬回家,梁乌梵心中只有一片荒凉,跟着人群回去了。

十一也不问他为什么殴打儿子。他回家时,看到十一守在连城的病榻边上,默然地把头埋在他的被里,忽然明白连城为什么会知道那个秘密了,因为他的母亲早已知道小翘是她丈夫的孩子。他一直有件如鲠在喉的小事不能问,那藏在办公书柜里唐襄的蓝衫子,三年前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如不是唐襄因公去那里寻物时看到的,就是妻子来送点心时找出来了。

她想必觉得丈夫有了更贴心的妻和子,自己已成了敝履,而她哪里都比不上大阁主,连城也哪里都比不上连翘。别人看连翘是个残缺之人,十一却觉得那才是完美的孩子。

而他对妻子没有什么可致歉的。

梁连城昏了两天,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将命还给爹爹了,他敢再打我一次,他的命就得偿我。”他不知自己的母亲已在商量着将他过继给无子的亲戚,几乎要敲定了,最后还是舍不得。她不久又怀了孕,在床上坐胎,再见到长子的时候忽然觉得他长了两岁,眼神中带着超然。

他已提前将身份的重担送给了素未谋面的胞弟胞妹,因而觉得解脱。他再不会说自己是梁家的儿子了。

梁乌梵不让连城去书堂,请了个先生在家里念书,自己在家教他剑法。他并不厌学,卧床的时候还在背莺奴留给他的书目,而他想知道的,又实在不是书上的那些东西。

庞赛兰和谢盈爬树来看他,笑他,说:“你知道么,小翘是你爹生的,你爹可真厉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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