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阁回来之后就是腊月,霜棠阁要筹备年节的事情。
除夕那一夜教主阁里比往年平静,白露浓亦回了夫家,唐襄独自过了一岁。她胎象渐稳,倒也不怎么要人照顾,还是一人自在些。白告假前,还与她两个一起坐在院里看着人来清了荷塘的淤泥,说这样次年孩儿降生的时候,便能看到荷花开得旺盛。她很怜爱这塘荷花,年年护理,好像梳篦自己的头发一样。大阁主馆不怎么接待人,要看她院子后面的荷花是稀罕事,久而久之她与花孤坐互成影,人花两难辨了。
唐襄常常坐在池边的石上休息,穿得厚厚的,很像水边一只刚换了冬毛的山雀。池里没有什么东西,她只单望着出神。莺奴偶尔经过大阁主馆,更只在她不注意时看看她坐在水边的模样,片刻就离去。
莺奴这年陪着黛黛守了一岁。她四岁了。许多的徒弟里,只有房松黛的大人不在身边,因此莺奴尤其善待她,这倒也无可厚非。黛黛聪明但不好学,学书练武都草草了事,最爱躲在教主阁里偷穿莺奴的礼服,拨弄脂粉首饰。她不成器,故而也没有人嫉妒。莺奴只盼她平安长大,随她去。
除夕的夜里和阁主们吃过了饭,师徒二人回到教主的寝阁里守夜。黛黛霎时离了那人头济济的热闹,回到冷冷清清的卧室里,觉得很丧气,趴在桌上玩一个核桃。玩了片刻,抬起头来问莺奴:“夫人,爹爹几时回来?”
莺奴沉默了,黛黛便接着说:“夫人让爹爹回来嘛。”
她才应道:“师父新年带你去长安好不好?”
黛黛握着核桃说:“一会儿就是新年了,夫人。”
她又像气又像笑,走过去把黛黛抱着,颇为认真地对她说:“大阁主六月要生个小弟小妹,那我们四月就去长安待一个月,回来正能照顾大阁主,你看这样如何?”
黛黛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为使她高兴,莺奴提前从枕下拿来新衣披在她肩上,推她去镜旁看。想起初二已近,但现在已没有人在这一日送她新衣。黛黛在她眼前跑跳时,她总把自己设想成阁主当年坐在一旁看她。现在真的见不到他了!……她想,浮世冷酷,唯给她剩下玄机一人;他们说阁主原说过棠姬死了他也去死的话,现在她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阁主现在还躺在聚山下面呢。
她初二去坟头看,送了点祭品;也没对别人说“这原是我和阁主共同的生日”,她终于也知道那只不过是阁主替她规定的日子。之后她在蚀月教就成了个没有生日的教主,过寿成了请客的借口,遇着贵客要请来谈事,没有什么理由便说“这是我们夫人寿诞”,有时一年过两三次;贞元三年的五月过了一次,十月过了一次,贞元四年年初又过了;有时候一两年都不过寿。有人特意记着去年五月的日子,来年此时教主阁又静悄悄的没有人气,结果这一年的八月却又在张罗寿宴,怪得很。
弟子们互相提醒,说莺夫人在时,不可事事全信,喜怒哀乐、岁月时辰、生死来去亦不要当真,这样才能稍稍抓住点她的影子,因为她本身便是不真切的;否则便不能解释这许多梦一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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