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一番话,从万古中道来,娓娓循至当下,重新指回面前的这三只琉璃璧,好似兆亿倾海水兜头而下,尔后却又涓涓地收进一只螺里,放在人的耳朵。听完她的话,莺奴只觉得精神已往混沌时走了一遭,一时砂飞石走、一时鱼跃龙腾,忽而见高山落地,忽而闻白星冲月。如果说有唐以前三千年已经够久,她想得竟比那还要更久数百倍、数千倍,直到了无人、无兽、无草、无类的时候。假如鱼玄机天天躺在那深山里就在想这些,其魂灵每夜每夜的在那样荒芜的远古游览,真不知她有多么孤独。
攫欝攫。莺奴也已经心有所得,但正如鱼玄机最早的发言那样,此时言语几乎无法传递心中领悟,与她心中的所获比起来,语言只是一种障害,说出来反令她糊涂。但未来继续推理时可以当作条件的结论,她倒可以默默列出几条来。
鱼玄机相信:
——人也好、兽也好,乃至草木、砂石、风水,若说是神明点化,不能证伪;但是没有神明时,它们亦能自发地生出,宇宙的运转全在无知中;
——常人所见的死物,未必真是死物,乃至生与死之间,也不一定有极其明晰的界限,遑论阴阳男女;
——那么,只要是既存于世的物事,互相之间的界限也就可以无限地接近于无,以至于死的可以变成活的,雌的也可以变成雄的,说这是神力当然也不能证伪,但没有神力,大概亦能自由发出。
鱼玄机所说的长长一段话,大致就可以归纳为这三条结论。不知是她不信神明,还是出于严密的考虑,自始至终没有断言神不在场,但也反复说假使神明存在,亦没有人可以证明。十四岁的时候,她曾对莺奴提过自己不相信鬼神之说,如今她将这件事说得更加完满——即使她不相信,也不能影响神明的存在;这样一来神对于她、她对于神,就都静持不动了。
虽则不说是神力制造了神物,但她同时也觉得这琉璃璧和血棠印一样蕴含了特殊的信息。如果真是这样,天枢宫主们为保存血棠印,修造了整个亡市,那么现在这房间里的三枚琉璃璧,也应当获得同等程度的森严守卫。这样一想,莺奴就立即对这眼前的三枚宝璧心存敬畏了。
即便已经心有所得,她仍有许多问题想细细地询问鱼玄机,只是一时不知该从哪一个问起。莺奴思索了片刻,假如这两雌一雄不成立,那么方才有许多话也就没有根据。于是她举起一枚琉璃璧来,问道:“那么……你究竟如何看出这套琉璃璧有两雌一雄呢?”
鱼玄机咧开嘴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每一个琉璃璧都长得一样?”
莺奴点点头。
“我问你,为何两雌一雄必然是分开的呢?假如它们三个互成镜像,这自然说明,它们的所有特性全都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