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莺奴眼中极其微弱的震动。她的眼波稍动,是因为在那梦中出现过的画面和言语,在现实中确实已经发生,只是顺序与她所想的不同。那么她渴望而敬畏的那一幕也必会发生,不在过去就在未来。
莺奴将他手中的长剑接过,将举着玉牌的另一手抬起,手起剑落,鲜血便从她的腕上洒落下来。
“阁主,那么这生死簿上的债,容我替你还。假如师父一定要你的命,她需先夺走我的。”
她将自己的血涂在最后一道刻痕上,如此一来,留给上官武的那一道血槽就被她替代了。这就是当初在“梦”中,她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她所做的那个决定。
莺奴将剑丢弃在床下,看着尚且有些恍惚的上官武,继续举起那块玉牌,说道:
“还剩下第五道刻痕。”
至此,她已然确定那个在昆仑山上一拳打穿她头颅的人、没有名字的灵奴就是“他”,或说是“她”。在她神秘的旅途上,其余的灵奴都仅仅施展了数日的法力,唯有“她”从一开始便掌控着她,至今还凌驾于上。
但就是这样缥缈虚无的神力、这样无处不在的恐怖,竟然不能穿透阁主给她的那一层保护。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难道她竟要去毁掉那样金刚不坏的爱,来对抗更捉摸不定的黑暗?
她不会的。
然后那嘴唇里终于说出了最为坚毅的话语:
“阁主,我自然明白我已不是七岁小儿,也明白那时候我与你之间能有洁白情意是因为我的年纪。现在我日渐年长,也不责备他人对我这女子的体貌有任何失礼之想,那原是自然的。
“因此我以赤子之身站在阁主面前时,阁主若是不加一眼,那是阁主自有严律束己。既有严律,则非分之想在先。而阁主敢于凝视莺奴,则可见当年维系你我的洁白情意仍在。
“阁主,我已不是幼儿,但我还要延续你我那时的情份。为此,不但那自然的失礼之想会来阻拦我们,周遭的世俗之见也会来阻拦,你曾做过的决定也会来阻拦,我曾许过的允诺也会来阻拦。若是我以如今这繁茂的青春面貌与你相伴,你我之间就会有情浓意乱之时,教众也自然默许你我是一对世俗男女,误解我二人早就有不合法理的情爱;师父会恨你负心,也会斥骂我是下贱女子。但这些恼人之处我都承受得来,为这些恼人之处荒废了你我之间的爱意,才是因小失大。”
上官武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已翻起狂涛骇浪。不知怎的,此时浮现在他脑中的,是许多年前朱雀大街上,她举起尖刀、为他将血肉抛向天空的画面。
那是愿意为彼此奉上性命的爱意,当然是不可能消解的,她所说的那四条都不会瓦解这样强烈的爱意。然而这第一步他本永远不会踏出,却没想到由莺奴走了出去——那是收不回来的,而她就像十岁时一样敢于天真地说出来,她说“阁主爱我,便是俗人”,既不在意他人将她看做俗人,也从不在意这爱情将会行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