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已经几乎猜到李玄华一出生就被当作怪胎抛弃的理由了,也想到了他获得公主封号的来龙去脉。获得这个启示的过程十分玄妙;她在与岫相对而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彼此是从自己上分离出去的个体,而李玄华却正好是这种分离的反面,他是多个个体的结合,各种与他无关的人、敌人、主人,都是他本人。她在看到紫岫的体与自己男女分明的差别时,就意识到当他们“合拢”的时候,获得的将是一具既男又女的体,而那应该就是李玄华的体。
所以她在岫那里的亲切和意,是对自己的意,她岫是因为自己,只不过那个“自己”却奇怪地呈现为一个分离的个体。鲛奴对“公主”们的意,也是对自己的意;他的明明是另一个凭空捏造的人格,可那却又奇怪地正是他本人,所以他的意也成为一种自恋。
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的安排,鲛奴与她竟成了阳镜的两面,乍一看他们之间并无一点牵系,但细看去却觉得他们就像同一只碟上摔下的碎瓷一般,只要用心拼接,他们甚至能完美无缺地填补彼此。那种不真实的冲击感再一次强烈地击倒了莺奴,为什么过去的经历会如此巧合而怪异地与她的当下重合?她究竟在不在真实的世界中,自从她割去狐奴的头颅,一切的经历到底是不是完全的真实,她是不是在某个梦中?罗栋为什么会恰好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狐奴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想会那样执着地将狐奴幻想成一个女子?都是巧合吗?
这种怀疑简直成了她的顽疾,若是要深究下去,一年来大大小小的遭遇都在不停地以另外形式重现,就好像在睡眠的人边轻轻摇扇,梦中人就会不断地梦见清风、大风、暴风一般,而那些其实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梦主醒来后看到的那个摇扇人。
所以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才会如此不安。
鲛奴脸部的肌依然保持着那个天真无辜的表,但莺奴已经看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与她相同的惶惑了。这天真的鲛奴和惶惑的鲛奴,哪一个才是他?
她十分清晰地看到那瞳中的痛苦。玄华,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质问让他失去了皇族的份;不仅如此,他就连做一个普通的男人或是女人的资格也没有了。
莺奴发觉那神采陨落的眼中逐渐凝聚起一层水雾。她第一次看着那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在脸颊上凝固成一粒小小的珍珠,悄悄地顺着她的领口落到衣裳里。真实的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人类,眼泪怎么会变成珍珠!都是梦,一定都是梦。
她为对面这令人窒息的痛苦感到心痛,却又怀疑这也是自己的想象,因此再一次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里了;她此时根本不能意识到这又是鲛奴的攻击,只是那样顺从地滑入了他的控制中他十分明白这滴眼泪的价值。它的价值远高于美丽珍珠,没有女人能拒绝男子的眼泪。
他很轻松地掠夺了莺奴的嘴唇,比在珍珠井里还要轻松十倍。他起初不明白事为何进展得这样顺利,但即刻发觉这并非他单方面的进取,莺奴也在急切地探索着她想知道的秘密,好像那被他精确控制的并不如他计划得那样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