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井内部就藏着鲛奴的陋居,它夹在两段井道的中间,狭小的空间里填充着极其潮湿寒冷且压迫十足的空气,人居于其中可以嗅到一种特殊的霉味,像是铁器或是血液的味道。
莺奴浮出水面,挣扎着大口呼吸几下,将脸上的水用力抹去,张眼时看见面前的景象,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可怜人的蜗居,这是水中帝王的宫。而这帝王也不是威严的帝王,坐拥的不是万里江山,哀愁才是他的财富因为她目之所及,铺满了整个地面的不是金银也不是翡翠,全都是他双目所泣的珍珠。
这座隐蔽在井道中的洞墙壁上镶嵌着的也不是俗世所用的明火,是映着冷光的夜明珠。鲛奴从水中抱着莺奴一跃而出之后,便将目瞪口呆的她扶到满地的珍珠中,令其轻轻地落在上面。卧在珍珠上令她后背处处都疼,可又只是轻微的疼;那滋味十分特殊,但也可能是为那无处不在的甜美所感染而显得温柔。
他将她放下以后,便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地喊道,公主,公主!
他的声音在四壁不断反弹,在空空的井道里发出阵阵回响。听不到回应,他就跌跌撞撞地向着更深处摸索过去,双腿都插在满地珍珠里。他在这珍珠的浅海里涉水而行,珍珠在他脚下发出十分动听的声音,就好像这里住着一名世上最珍珠的贵妇人,每走一步都会激起华丽的波涛。
他一边呼喊着,公主,公主,一边越来越远离莺奴。她从珍珠滩上小心地支起子,遥望着他的影逐渐隐没进幽暗中。这里的照明如此之弱,她只能靠那珍珠相击的声音来判断他的远近。
鲛奴的行为与她先前所预想的实在有很大的不同,他从最初就好像对自己有着异于普通敌手的目的,所以他在自己面前的形象也是另一种形象,不同于骊奴的所见。如先前所说,鲛奴似乎有着无数层皮肤,可以在猎物面前扮成任何角色。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骊奴最不能抗拒什么样的惑,是特意装成那副疯癫的模样的。
莺奴始终在等着那名公主的回应。若是果真有什么公主的亡魂,或许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听着鲛奴拨动珍珠的足迹逐渐远离,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而那公主的回应依然不来。就在他的足音即将消失在井道深处时,忽然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
“何事呀?”
那公主的声音既不是西平的声音,也不是方才他假扮的大公主的声音,而是来自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莺奴心中的猜疑更深了。她始终怀疑除了鲛奴真正的主人以外,如今出现在她所见所闻中的“公主”都不存在,每一个都是鲛奴扮演的角色。然而她又忽然想到,在鲛奴的认知里,她应该已经被损伤了听力,所以此刻又何必特意伪装成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