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奴也对着她露出浅浅的微笑,低垂的眉目中含着一缕讥诮:“不错,因为你永生。”
“若是最初就不会为任何鬼魅折损寿命,人就不再害怕鬼魅,乃至生出勇气来,敢于把鬼魅捧在手里,看着它在自己面前破蛹而出,哪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有何关系?因为我不死,再凶恶的鬼也奈何不了我。”
莺奴知道她在讽刺自己方才鲁莽的行动,不说话了。
骊奴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凡人与你不同。凡人求尽了神佛,也不可能获得长生。我丹炉里的这颗药,也不能让人长生。”
莺奴的瞳孔微微紧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德宗皇帝要你炼的丹丸,若不是长生药,还能是......”
“还能是什么?在此之前,我也想问问你,凡人在什么时候最能忘却鬼魅的威胁?什么时候会觉得阳世天光普照,喜乐无比,绝不会有魑魅魍魉的存在?”
莺奴又沉默了。
骊奴见她没有答案,便继续说道:“那便是欢庆之时。欢庆之时万花齐放之时,丰收之时,极乐之时。只要欢喜愉悦的心充满寰宇,一切恶的心想也随之散去。真正的鬼魅永远驱散不完,长寿的愿景永远不能实现,唯有狂喜的心能招之即来。若没有鲜花也没有丰收,我也能令人在困苦中感到极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依然平静得像凝固的湖水一般,好似那招之即来的狂喜与她没有任何干系。莺奴猛然醒悟过来,在蜀蛮边境的军帐里见识到的那股迷香,就是骊奴口中可以驱散一切鬼魅的灵药,因为人在忘乎所以的快乐中是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
那么这锻炼了十年的金丹,就是一颗浓缩了极乐和欢愉的仙药,汇集了俗世最高的快乐,一丸而足。
或许服下此药的第一刻,人就能飘然登月,俗世的恐惧和焦虑自然离他而去。可是这样的丹药,皇室又怎么会轻易接受?
骊奴的脸向着莺奴转了过来。她好像也看出了莺奴心中的疑问,因此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之后,终于开始讲述她的往事。
她的往事以一个请求开始:“莺,我已经不能出远门,但十七之后丹药就要出炉,我一直在等着一个足够诚实、又能抵御惑的人,替我将丹药送到主人那里。但是我这里一直无人问津,我也不相信任何人能抵御极乐的惑。快要十年了,我一直等这个人等了十年。”
莺奴的面容又带着一丝惶恐了。她始终想问,可之前都没能问出口,直到此时才终于发问:“你为何不能远走?四年前你明明还离开青城山远走昆仑山,所以昆仑山之战以后,你的体到底经历了什么?”
骊奴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用拂尘敲了敲手臂,转过去,忽然带着轻松的口气说道:“我已经死了三年了。”
那是莺奴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屏息等着骊奴的下一句话。
“你在丹炉里看到的就是我,我的真就在那里,已经烧了三年。”